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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国志》

作者: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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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纪事之十四 未竣与改纂(5)《契丹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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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国志》插图(Fotoe 供图)

契丹,为我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之一,早期活动于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流域,史迹迷濛。唐朝末年,首领耶律阿保机先行兼并同族各部,接下来统领亲军征服临近部族,设立州县,任用汉人,制定律条,创造契丹文字,组建宫卫骑军。阿保机于916年称帝,国号就是契丹,定都上京临潢府,建元神册。其子耶律德光继位后国力更盛,攻占汴京,改国号为大辽,其后也曾改号大契丹,不久又复称辽。至萧太后摄政时,政通人和,国势走上强盛的巅峰。大辽享国200年有余,若算上播迁中亚的西辽王朝,则超过300年,为我国历史上一个不容忽视的王朝。

根据苗润博《〈辽史〉探源》的研究,辽初即有设官纪事之制,对国家大事、皇帝行止逐次记录,而非清代著名史家赵翼所说“圣宗以前事”皆后世所追记。关于辽代史的撰述,辽漆水郡王耶律俨曾著《皇朝实录》70卷,可见纪、志、传等区分,已基本具有国史的格局;金初遗民耶律固奉敕主修《辽史》,其弟子萧永祺继之,共得75卷,对耶律俨之作多所继承;金章宗有旨重修《辽史》,历时18年撰成,未见刊刻,仅知有稿抄本流传至元代内廷,成为元末修史时的主要依据。但总体说来,辽代传世的文献资料甚少,契丹文字亦颇难解读。元人所修《辽史》虽流传至今,因纂修潦草匆促,“前后重复,史实错误、缺漏和自相矛盾之处很多”(元脱脱等《辽史》,卷首)。而乾隆帝在编纂四库时就表达了不满,命馆臣修订《辽史》,并编撰《三国史语解》。至于《契丹国志》,那时的乾隆应没有注意到。

作为与辽国长期并存、常要受其威胁滋扰的宋朝君臣,自然对这个邻国(也是敌国)倍加关注,司马光《资治通鉴》、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薛居正《旧五代史》、欧阳修《新五代史》等书皆有记述。而在大辽灭亡之后,才出现一部全面叙写其历史的《契丹国志》。为何不用《辽史》为书名?应是宋人以辽为别国,并非华夏正统,更不是大宋的“前朝”,不愿意称“辽”,径以“契丹”名之,可证敌意之经久不灭。本书编纂之时,大宋亦风雨飘摇,是以记述欠详,留下许多谜团,如始修的年代,纂成的时间,卷首进书表的真伪,都存在疑问。经过几代学者的追索考证,一般认为《契丹国志》乃南宋理宗皇帝敕修,成于宋末或更晚,由叶隆礼编纂成书,遭际离乱未能刊行,仅有稿抄本流传。

叶隆礼,字士则,号鱼林,嘉兴人,宋理宗淳祐七年(1247)进士,历任建康西厅通判、秘书丞、两浙转运判官、军器监、直宝文阁、朝奉大夫等职,宋末谪居袁州,入元后未见行迹。很难判定叶氏在何时奉旨编纂《契丹国志》,出诸一人之手还是担任主稿,成书后曾否经过后人改纂?而该书所用史料,多取自宋人著述,亦不乏第一手史料如《辽庭须知》《使辽图钞》《北辽遗事》《契丹疆宇图》《契丹事迹》诸书,持与元人《辽史》相比对,多有佳胜处。以故史家对此书褒贬不一:元代著名儒臣苏天爵作《三史质疑》,认为隆礼“不及见国史,其说多得于传闻”(《滋溪文稿》卷二五);清初学者钱曾则赞扬“隆礼书法谨严,笔力详赡,洵有良史之风”(《读书敏求记》卷二)。

四十六年十月,乾隆审阅了四库馆进呈的《契丹国志》,发现存在错谬甚多,指令纪昀等人改纂,谕曰:

四库全书馆进呈书内,有宋叶隆礼奉敕所撰《契丹国志》。其说采摘《通鉴长编》及诸说部书,按年胪载,抄撮成文,中间体例混淆,书法讹舛,不一而足。如书既名《契丹国志》,自应以辽为主,乃卷首年谱,既标太祖、太宗等帝,而事实内或称辽帝,或称国主,岂非自乱其例?又,是书既奉南宋孝宗敕撰,而评断引宋臣胡安国语,称为胡文定公,实失君臣之体。甚至大书辽帝纪元于上,而以宋祖建隆等年号分注于下,尤为纰缪。夫梁、唐、晋、汉、周僭乱之主,享国日浅,且或称臣、称儿、称孙于辽,分注纪元尚可。若北宋则中原一统,岂得以春秋分国之例,概予分注于北辽之下。又引胡安国论断,以劫迫其父、开门纳晋军之杨承勋,谓变而不失其正。时承勋被围,虑祸及身,乃劫其父,致杀戮,而己受爵赏。夫大义灭亲,父可施之子,子不可施之父,父既背叛,子惟一死,以答君亲,岂有蔑伦背义,尚得谓之变而不失其正!此乃胡安国华夷之见,芥蒂于心,右逆子而忘天经,诚所谓胡说也。其它乖谬种种,难以枚举。

由此可知,乾隆的着眼点主要在于正统纲常,在于君臣父子。此即史家所谓“书法”,亦称笔法,为古代史官之法脉准绳。乾隆指出的达数十条,皆此类问题,至于书中的记述不一,前后重复,倒是不太在意。馆臣(纪昀等三总纂)哪敢发表不同见解,只有连连称是,检讨自己见识鄙陋,请求将此书撤出。皇上则称不必,再谕:

今《契丹国志》既有成书,纪载当存其旧,惟体例书法讹谬,于纲目大义有乖者,不可不加厘正。著总纂纪昀等详加校勘,依例改纂。其志中之事迹,如祭用白马、灰牛、毡中枯骨、变形视事及戴野猪头披皮之类,虽迹涉荒诞,然与书诗所载简狄吞卵、姜嫄履武,复何以异?盖古人神道设教,以溯发祥,义正如此,又何信远而疑近乎?其余辽帝过举,如母后擅权诸事,足为后世鉴戒者,仍据志实书,一字不可易。该总裁等复阅进呈,候朕亲定,录入四库全书,并将此旨书于简端,以昭纲常名教、大公至正之义。(《纂修四库全书档案》八一五,论内阁《契丹国志》体例书法讹谬著纪昀等依例改纂)

对于纪昀等人,本书与其说是一个改纂项目,不如说是一项政治任务,类似的文字改动已做过很多,难度并不大。而9年在馆,大家早已修炼成精,为显示审慎,并不急于提交修改稿。磨磨蹭蹭过了一年多,拖到四十八年二月始献呈御览。未见皇上批驳,应是较为满意吧,接下来交誊录抄写,又过了一年多得以办竣。

应与乾隆的态度相关连,《四库全书总目》对该书的评介较为严苛,指出其抄撮前书、节录失当、颠倒事实、朔闰互异之失,谕旨中所斥“体例参差,书法颠舛”等语皆所摘录,但也酌加肯定:“特诸家目录所载,若《辽庭须知》《使辽图钞》《北辽遗事》《契丹疆宇图》《契丹事迹》诸书,隆礼时尚未尽佚,故所录亦颇有可据。如道宗寿隆纪年,此书实作’寿昌’,与《辽史》所遗碑刻之文并合,可以证《辽史》之误。又《天祚纪》所载与金攻战及兵马渔猎诸事,较《辽史》纪志为详,存之亦可备参考。”所说主要是辽国稀见典籍,叶隆礼为何能得以参考使用?宋亡时叶隆礼年约五六十岁,且《千顷堂书目》称该书为“元人叶隆礼撰”,可推测他在入元后又作了增补修订。往事微茫,只可付诸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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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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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清史专家、金学研究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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