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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当如大象

作者:读书

2020-04-29·阅读时长1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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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许纪霖

我与鲁迅是同乡,还曾经与鲁迅是邻居 —他住大陆新村九号,我在大陆新村三号出生、长大 —虽然不是同一个时代。少年时期,读着鲁迅的书成为文青,模仿他的文笔,以至于八十年代发表知识分子文章时,很多读者以为我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我从来没有写过鲁迅。写鲁迅的人太多,几次想动笔,都放下了。特别是喜欢胡适以后,似乎与鲁迅更远了。不过,鲁迅依然挥之不去,虽然思想有距离,但心似乎是相通的。然而,最近我重新读了鲁迅以及王晓明、钱理群两位对鲁迅的研究,忍不住想说说鲁迅,特别是他的虚无主义。

是的,鲁迅骨子里就是一个虚无主义者。这是五四时代普遍的精神症候。晚清思想界的旋律是高昂的,不仅儒家的价值体系依然存在,而且新的进化论思潮也让人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然而,到了五四时代,王权崩解了,儒家的信仰也随之沉没,旧的已经逝去,新的尚未立足,于是,“五四 ”便成为一个虚无主义的时代。政治秩序陷入混乱,心灵秩序也破碎了。

钱永祥先生提出过,在一个祛魅的世俗化时代,当传统的绝对价值衰落之后,人们有两种不同的应对态度:“纵欲 ”与“虚无 ”。所谓 “纵欲 ”,乃是对于意义的存在有太多的幻觉,对于人类创造意义的能力有太大的信心。而所谓 “虚无 ”,乃是当纵欲的亢奋高潮带来的只是虚脱挫败,幻觉与信心瞬间崩解,沦为对一切价值的麻木虚无心态。纵欲者靠奢侈的希望而生,不敢正视希望破灭的事实;虚无者则放弃一切希望,不敢在废墟中有所坚持。细细观察一下五四时代,何尝不是有这两种态度?周作人有一段话:

在悲哀中挣扎着正是自然之路。这是与一切生物共同的路,不过我们意识着罢了。路的终点是死,我们便挣扎着往那里去 ……我们谁不坐在敞车上走着呢?有的以为是往天国去,正在歌哭;有的以为是下地狱去,正在悲哭;有的醉了,睡了。我们只想缓缓的走着,看沿途景色,听人家谈论,尽量的享受这些应得的苦和乐。

知堂老人在这里描述的,是面对旧价值的崩解,无路可走时,四种不同的 “纵欲 ”与“虚无 ”。第一种 “纵欲 ”是精神性的,找到了新的皈依与信仰,“以为是往天国去 ”,这是 “五四 ”后期出现的各种主义以及为主义献身的狂热。第二种 “纵欲 ”是物欲性的,“醉了 ”“睡了”,精神的信仰既然陨落,那么就沉湎于身体的欲望之中,成为一个永远叫不醒的装睡之人,这是杜亚泉犀利批评过的民初功利主义狂潮。第三种是逃遁的 “虚无 ”,李叔同出家、朱谦之自杀,周作人以平和的心情,苦中作乐,成为在世的隐士。而第四种呢,则是另类的 “虚无 ”“,以为是下地狱去 ”,以战士的姿态 “悲哭 ”。这,在我看来,就是鲁迅先生。

鲁迅的虚无,似乎与生俱来。少年时代家道中落,祖父下了大狱,作为长房长孙的鲁迅,从人人奉承的少爷跌入到处处遭受亲戚街坊白眼的境地,让他的心灵受了创伤,一生从未痊愈。在肃杀的世态炎凉之中,他更多感受到的,是人心中的冷酷。“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堕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歧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在日本留学期间,恐怕是鲁迅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自比尼采式的 “魔罗战士 ”,相信文学的力量,可以拯救众生堕落的灵魂,而自己,正是启蒙群氓的精神救世主。然而,他以满腔心血编的《新生》杂志,却受到了冷遇,印了一千五百本,只卖出去一百本,玫瑰色的启蒙之梦破灭了,他发现自己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是 “一小撮”:“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啊,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

这就是为什么当新文化运动兴起之时,鲁迅反而意兴阑珊的缘故。他似乎悟透了一切,像他翻译的俄国小说《工人绥惠略夫》中的主人公那样,“要救群众,而反被群众所迫害,终至成了单人,忿激之余,一转而仇视一切,无论对谁都开枪,自己也归于毁灭 ”。以他怀疑的性格,认定民众多半要迫害启蒙者,从苏格拉底、耶稣,到雪莱、拜伦,不是死于民众的围观,就是被庸众视为异端。革命者就义,看客吃冷血馒头,是多么令人心寒的景象!即使后来鲁迅被钱玄同说服,重新拿起了笔,内心里未必有多少暖色,眼前晃动的,都是小说《药》中那些华老栓式的愚众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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