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白金汉宫接见前一天在保守党党魁选举中胜出的鲍里斯·约翰逊，正式邀请他出任新一届内阁首相（视觉中国供图）

咸鱼与首相

2019年7月17日，即英国保守党登记在册的16万党员就党魁人选进行投票之前6天，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提溜着一条咸鱼出现在了伦敦东区的支持者集会上。他高高举起这条包裹在真空包装袋里的烟熏咸鲱鱼，宣称自己刚刚找到了英国应当离开欧盟的新证据：“这条鱼是马恩岛的一位加工作坊主给我寄来的。整整几十年里，他们都在用这样的包装寄送熏鱼。但当英国加入欧盟之后，布鲁塞尔的官僚们却要求给每条咸鱼配上一个冰袋——昂贵又不环保的冰袋！只有离开欧盟，我们才不必再受这类荒唐规定的监管。”

这段发言被认为至少犯了两项错误。首先，位于英格兰和爱尔兰之间的马恩岛（Isle of Man）在法律上并不是英国领土的一部分，而是由王室直辖的皇家属地（Crown dependencies）。在马恩岛熏制的鲱鱼并不受欧盟食品安全法规的约束，仅当其出口到欧盟成员国时，需要在包装上遵从布鲁塞尔发布的标准。其次，即使是在英国“脱欧”以前，欧盟也从未事无巨细地规定每个成员国应当遵守的食品安全标准，它仅仅要求将跨境运送的食品保存在适宜的温度区间内。而给每条咸鱼都配上冰袋这个馊主意，实际上是英国食品标准局（FSA）自己想出来的点子，并通过司法部将其适用范围延伸到了马恩岛。

抛出一个富于戏剧性的话题，用一套自己的逻辑做出论证，最后导向一项早已预设好的结论：这正是典型的约翰逊式诡辩。它把赌注押在普通人的猎奇天性上——或早或晚，人们会忘记食品标准局和布鲁塞尔，只记得“亲爱的鲍里斯”曾经讲过一个关于咸鱼的幽默段子。事实也的确如此：7月23日傍晚，保守党党魁选举开票结果公布；在15.9万名正式党员有87.4%参与投票的情况下，约翰逊赢得了9.2万票，几乎相当于最大竞争对手杰里米·亨特（Jeremy Hunt）的两倍。一天以后，女首相特蕾莎·梅按照一个半月之前公布的计划向女王辞职，约翰逊随后被授予组阁权，以55岁之龄成为了英国历史上第77任首相。

2018年7月，当约翰逊在特蕾莎·梅的要求下辞去外交大臣一职时，彭博社政治记者蒂姆·罗斯很不客气地点穿了他：一旦“亲爱的鲍里斯”发现他无法从女首相手中夺得脱欧谈判的主导权，便立即开始拆台，一面在报章专栏和媒体采访中暗示他有能力提出更理想的方案，一面消极怠工、逃避外交部的本职工作，直至忍无可忍的梅决定请他走人。一年过后，类似的套路被转用到了约翰逊自己身上：党魁选举开始前，财政大臣哈蒙德、司法大臣高克、商业大臣克拉克等阁僚均提前宣布不会留在一个由约翰逊领导的政府内；加上输掉决战的亨特，有将近1/4的部长级官员早早流露出了拒绝合作的意向。这使得新首相只能依靠他的死忠追随者和盟友派系来搭建政府架构。

在这场被《太阳报》揶揄为“金刀之夜”（影射约翰逊那头著名的金发）的清洗中，有6名部长级官员主动辞职、11人被解除职务，创造了英国现代政治史上的新纪录。出掌财政部已有三年之久的哈蒙德被巴基斯坦裔的前内政大臣贾维德（Sajid Javid）所取代，去年11月与梅内阁分道扬镳的前脱欧事务大臣多米尼克·拉布（Dominic Raab）则成为了新任外交大臣。总的来看，与特蕾莎·梅那份多灾多难的脱欧协议草案有关的官员几乎悉数出局，代之以一个敢于承担风险的“战斗内阁”。这无疑符合约翰逊在7月24日就职演说中的表态：“我们将会兑现议会屡次向民众许下的诺言，在10月31日之前完成‘脱欧’，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主动权并不掌握在这位接棒人手中。7月25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就约翰逊的首次议会演讲做出回应，明确宣示布鲁塞尔既不会重启协议谈判，也不会在北爱尔兰缓冲边界问题上做出让步。工党领袖科尔宾则在酝酿一场提前大选：在8月1日的补选中丧失布雷肯—拉德诺郡选区之后，执政党及其盟友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DUP）在下院的有效议席总数已经下降到了320席，仅以一席优势勉强盖过工党及其盟友的319席。这意味着倘若工党在夏天结束前发起对政府的不信任投票，极有可能获得通过、从而导致大选提前；如此一来，约翰逊内阁将被迫转入看守状态，无协议脱欧的可能性也将在事实上遭到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