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杂志
2018-02-24·阅读时长6分钟
年是什么?年又是什么味道?是山高水长,满眼的月色都背做行囊,迢迢千里的车马劳顿吗?或是鸿雁,乘着纸笺,一根电话线,直到如今发展成为隔着两块闪着荧光的屏幕,互相问候的思念吗?
离年还远的时候,妈妈每天都要问我一次买什么时候的票回家。年越来越近,她开始唠叨着,弟弟已经到家,瓜子花生买了许多,我们爱吃的菜也已准备妥当。放下电话,我才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父母已不再过多地询问我学业和工作的事宜,只是盼着我能早点回家,一家人整整齐齐好好吃顿饭。
年,就是团圆。年味,是五谷杂粮的草根味道,是水产河鲜的咸腥味道,亦是一桌团圆饭的幸福味道。
我在黄土高原上的甘肃省庆阳市长大,城市深处黄河中游的内陆地区,境内马莲河、蒲河、茹河等将这块黄土地割成大小不等的塬,深厚的黄土层将海的味道远远地隔绝开来。家里菜市场上最常见的水产便是冰冻着的草鱼、鲤鱼和虾仁,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鱼类。有一道菜在我家的年夜饭里已经出现了十几年,那就是好做也好吃的煎带鱼。
腊月二十七八,已经下过几场雪,屋顶上的积雪还没化。我把自己裹成粽子,跟着爸爸来到城北熙熙攘攘的天河市场。虽说如今过年和十几年前相比,置办各类食品早就方便多了,超市年三十也不会歇业,但是冬天的寒冷还是让人宁愿多囤点货猫着。巨大的市场里菜品丰富,五颜六色,在其他的东西都置办齐全后,我们来到鱼摊,除了做酸菜鱼的鲤鱼,带鱼也得买几条。
一排排冰冻的带鱼,整齐地码在冰块上,狭长的身子和其他鱼比起来很是不同。它们头尖嘴大,眼珠溜圆,相貌凶恶,闪着银光,但在年关的菜场里又像萝卜白菜一样,亲切而接地气。买带鱼的人很多,挤来挤去,各自挑选。爸爸拣出看起来最肥美的带鱼,递给老板用塑料绳捆起来。回家的路上,我拎着那几条冻得硬梆梆的带鱼,像一个拿着宝剑的武士。
年夜饭的主力军是爸爸,他手法细致,对味道的要求和把握技高一筹。先是把冻硬的带鱼晾着解冻,等它的身体逐渐柔软便开始冲洗,之后去鳞、腮、内脏,将带鱼切成手掌长度的小段。看爸爸手法娴熟地用料酒、盐、胡椒粉把带鱼稍微腌制,过一会儿再用筷子夹起,为它们穿上一层淀粉裹的白衣。锅已经烧热,倒进比平时炒菜更多的油,在热油里投下带鱼块,煎到两面金黄就可以出锅了。指尖轻捻,撒上辣椒粉、孜然粉和少量的盐就能开吃了。如果刚从寒风中推门进屋,一定能闻到带鱼质朴又独特的香味。
在年夜饭里,煎带鱼样貌不惊艳,做法不复杂,算不上一道硬菜。可它又是一盘贴心菜,冷热都好吃,趁热吃外脆里嫩,成了凉菜口味也鲜美。虽然走过的路长了,吃过的菜也多了,但我还是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带鱼永远是爸爸亲手做的。
酒糟鱼是江西的做法,第一次吃是在婺源。
江西自古是鱼米之乡,交通便捷,赣菜飘香。江西北部的鄱阳湖,是我国第一大淡水湖,风景绝美,物产丰富,仅水产一项,就有鱼类122种、豚类2种、已鉴定的贝类7种,有着不可复制性的特色资源。除了名镇四方的瓦罐汤之外,依靠着鄱阳湖里的鲜鱼做成的酒糟鱼,在我眼中也是江西的代表美食。
前些年回家,我路过婺源,稍作停留。当时入住的民宿老板十分好客,带着我和朋友——店里仅有的住客,去自己弟弟家参加婚礼前的宴请。房梁高挑,堂屋里摆着两张圆桌,桌上其余的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摆在面前的那盘酒糟鱼。枣木红的鱼肉,掺着酒香又有辣椒的酣畅,带着淡淡的咸味,十分下饭。周围的人举着白酒,愉快地商量着第二天的婚礼上如何环环相扣,有条不紊。身边的一位大哥看我频频把筷子伸向酒糟鱼,忙笑着介绍:“这是我们这的特色菜,你不嫌辣就多吃点。”
家在江西的一位女性朋友讲道,做酒糟鱼的工序复杂,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口味。但逢秋冬,家里的女人们纷纷动手做酒糟鱼,把鱼洗好腌晒一个星期,再放进米酒的坛子封起来。数起吃辣的地界,人们往往想起来川渝和湖南,实际上江西人吃起来辣也不含糊。酒糟鱼从米酒中取出后,在蒸、煮时加入红辣椒,一定让无辣不欢的人吃着够劲儿。
鱼离开江河湖海,沉睡在酒中,散发着醉人的味道。鱼肉细腻爽滑,连着酒糟和辣椒一起吃,不饮酒的人会有微醺感。潮湿寒冷的冬夜,三五好友围坐一桌,几杯酒小酌下肚,咸香鲜嫩的酒糟鱼绝对是一道极好的下酒菜,挑动着味蕾,让人兴致高昂。
外出的游子奔波了一年,对家乡的思念换成对一道菜的执念。回家连忙舀出几块酒糟鱼直接就着白米饭吃,离家时也要装上满满一罐,慢慢品尝,细细回味。
潮汕平原位于粤东,河流密布,美丽富饶。广东省第二大河韩江流经这片土地,形成蔚为壮观的水系,哺育万千潮汕子民。在潮汕地区,一种生食被许多食客称为“潮汕毒药”的生腌虾,其美味只要尝过便不能忘。
人生的前22年里,我不太知道“鲜”的味道。在家乡时,身居内陆,水产往往经过长途的运输才能到达家中的市场,且烹调起来多是重油重盐。后来去到天津,菜咸起来和家里也是不相上下。就这样,我带着西北的饮食传统来到东南,一直对“鲜”抱有期待。求学广州,潮汕美食的名号更在耳边一遍遍被提起,心头不免发痒。其中牛肉火锅,是近些年在全国打出名号的潮汕美食头牌,而生腌海鲜却还像是潮汕人的私藏。
避开夜晚的人潮,我和朋友正午来到一家铺子。档口全然敞开,三个相连的冰柜里放着刚刚打捞回的海鲜。这一餐的重头戏是生腌虾,虽然朋友打预防针说“会有些腥”,但我还是跃跃欲试。生腌属于生吃的范畴,虽然都是吃生,却和日料大不相同。潮汕的生腌虾和江浙一带的醉虾也有口味上的区别,潮汕的生腌重在“鲜”,江南则意在“醉”。
腌制一来杀菌,二来增味。汕头的生腌虾,个头不大,尝一个就不免为生腌保留的鲜味惊叹!肉新鲜入味,口感滑嫩紧实,吃上去还有一丝入口生津的甜。嘬一下用筷子蘸的生腌酱料,辨识这其中的滋味,香气扑鼻而来。去掉长须和尖角的虾,腌制在葱姜蒜盐、鱼露酱油等酱料中,幻化出这嘴里的浓墨重彩。
除了虾,许多海鲜都能生腌,花蛤、血蚶、膏蟹、生蚝……这些食物于潮汕并不特殊,甚至相当普通,但经潮汕百姓的妙手,化平凡为逸趣。在回老家过年的日子中,我又总会想念学校旁的粥铺中,那尝过后令人向往且无法忘怀的生腌虾。
老子云:“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正所谓万象归宗,河流发源于高山,汇流于大海,人也是一样,在外奔走一年,唯有家才是心之所向。
去年爸妈来过一次我在的城市,短短四天,我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堆在他们面前。带着他们钻地铁时,爸爸感叹:“大城市人多,地铁真挤。”临近毕业,父母频频提起希望我能回家工作,这让我有些紧张,我怕被牢牢牵着不能自由翱翔。前些日子看《无问西东》,突然理解电影里沈母对儿子说的话,也许正是父母对我的嘱托:“我们希望你享受生命的快乐。”当听到我挤地铁,吃外卖,久坐,熬夜,他们都会心疼,唯愿我有健康的身体,安稳的生活。距离上次回家已经有8个月之久,我恨不得能立马回到那间屋子,同爸妈弟弟一同吃火锅,耍贫嘴。
回家过年,实在没有道理可讲。中国的春节,见证了地球上最大规模的年度人口迁移活动。一座城空了,一座城满了,因为工作离开家乡的人乘着摩托车、汽车、火车、轮船、飞机,经过漫长的旅途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忙活一顿年夜饭,盘点一年来的生活和工作,分享见闻中的喜悦,分担委屈与苦楚……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每条河都有自己奔腾的方向,而家始终是我们爱的源泉与归处。
腊月至,欲还乡,还乡必有佳肴在桌,所爱之人亦在身旁。大年三十,游子、归人相聚一堂,享用过由丰盛的水产装点的团圆饭后,我们又能重获动力,昂首面对新的前程。
(文/王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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