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是牛车河令我最沉迷之处。

第一次到牛城，是一年前八月的一个雨天。从县里的租房搬出，空气十分闷热，挥汗如雨。车子行至陬市圆盘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中间经过几个镇，一直往西北向延长。自理公港后，路程开始崎岖起来，车子载着行李和我；我和行李绕过一座又一座青山。车窗上印着斑斑雨痕，透过它，并非很清晰地看得到这条通向牛城的路。唯有绿色，亮眼的绿，以及蜿蜒的线条。

到达牛城，双眼已蒙上了一层浅绿；清凉的气息扑鼻而来，暑热去了一大半儿。

（一）

牛车河水静静地流淌，将小镇简单地一分为二。干净的街道，平整的小楼房；还有零零落落的房屋散置在各个山脚。牛城玲珑的小身子躺在轿顶山的臂膀弯里。“轿顶”者，山峰各具形态，如“伞”、如“轿”，似乎还有一处隐隐约约似轿头飘舞的旗帜。远远望去，连绵的山群包裹着。

清晨，在微风的抚摸中渐渐苏醒，风中裹挟着稀疏的雾气，每一粒小水珠都给牛城带来沐浴；我不止一次于假日早早起床，为一睹云雾氤氲中的轿顶山。整个视界起初是灰绿灰绿的，渐渐地，阳光沿着山的脊背爬上来，添上了明亮的黄；如一幅淡雅的蜡笔画，颜色不完满，细细碎碎，却分外静美。这时，或许会传来几声空明的鸟叫，寻找它的踪迹——正是那停憩在田埂上的不知名的白鸟。

到了傍晚，我所知道的体验方式是跑步。中学下来，右边有一条水泥路；出发不到两分钟，出现了分叉口，各通向未知的地方。路上十分安静，沿着平坦的盘山公路，呈现出一个个新鲜的画面。或是连绵的群山，温柔环抱；或是突兀的孤峰，星罗棋布。伴着余晖，时而温暖，时而凉爽，甚至沁来几丝寒意。

大山的存在，赋予了牛城丰富的气候，人自然也是丰富的情绪。跑步次数一多，与它便熟络起来，画面不再新鲜，却添上几分亲切。尤其每当心情低落，一段山中小跑，阴霾便散；乏了，便坐在田埂上小憩一会儿，静静地望着大山。

春上的雨水总是赶上双休日，将我困在宿舍。外面的雨声很大，房间里几处也在“叮叮咚咚”地下雨。整个世界都是雨点的欢唱，雨天里的人显得更渺小。这时的大山呈墨绿色，分外静谧，不知是山在听雨，还是雨在听山。我听着雨中的节奏，沿着屋檐洒落的雨滴；大山任由雨雾点缀，戴上了一条轻柔的纱巾。“山色空蒙雨亦奇”，正是如此。

（二）

与轿顶山遥遥相望的是，老祖仙山，位于毛坪村。在学生的陪伴下，我完成了老祖岩之旅。

只是逢上连续的阴天。老祖岩的山路陡而窄，只容得独行。早在山脚，学生就提醒我找根粗壮的树枝，用做手杖，以协助自己。路比较艰难，往往是不敢往后看的；而他们对老祖岩情感已深，登山也如履平地，甚至早就到达上一个山弯，隔着重重森林，召唤遗落在最后的我。

“老师！快！野百合！有野百合！哈哈……”

远处传来嘹亮的普通话。接着，其中一个男学生飞快地跑下来，朝我嘻嘻地笑着：

“我们看到了野生的百合花，很漂亮的！快点，我们一起去摘啊！”

我立马跟了上去，自然也不顾疲累了。那株野百合长在山坡上。长长的一根绿枝条，修长的叶子均匀地分布在枝条上；一米之上，白色的硕大花朵盎然盛开。仔细一看，花蕊有着嫩橙色的星星沫沫，使得每一片花瓣下端都染上了橙色，十分娇美。而后登山途中，依旧能惊喜地发现长在树荫中的野百合，都是笔直的一枝，纤细的枝条，花朵微微颔首。它便是青山的乌发上，最妩媚的一点。

学生们放慢了登山速度，我们呈一路纵队慢慢地爬上山顶。闷闷地天气，几个学生的头发都湿哒哒地黏在小脑袋上，脸颊通红。

“老师，再坚持一会儿哦，我们到了另一个地方；我就跟你讲一个故事哦。”学生望着我，张大了眼睛。

这个时候我们已身处群山之中，四面环山，左边是山谷，葱茏茂密的一大片绿色。因为是阴天，颜色看上去并不明朗，空气似乎都有一层淡淡的灰色。老祖岩便在左面山顶。山路也变成了石阶。我们走到一个巨大的岩石下面，岩石下端有一块很大的凹处，撑着密密麻麻的树枝。

“这是弯腰岩，只要来爬山，就要记得在这里撑一根笔直的树枝，这样等你老了，也不会驼背。”学生一本正经地跟我解释这个“小故事”。

“就快到山顶了，待会儿我再跟你讲个故事哦。”他眉毛轻轻一挑，眼里充满着自豪的笑意。

我们朝着山顶的寺庙出发。路上感觉更热了，石阶上漏出一圈圈的阳光。奇怪的事儿！

到达寺庙时，一个老人缓缓地走下来，迎接我们。他身着朴素，面含微笑。只是他一开口说话，我总是只能猜得中大概意思。殿里供有师祖菩萨，四周供座小菩萨。听学生说寺庙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我们坐在门口，学生们把随身带来的水果一个个拿出来，用小刀切开分着吃。和老人聊了会儿天，他知道我是外地人，故将语速放慢。他微笑着说：

“一个人在这里伺候菩萨，是种福气。”我点点头，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大山，也是种勇气。

只是学生们笑嘻嘻地看着我和老人的谈话，他们笑的是一个讲牛城土话，一个则是普通话。有人便现场做起了翻译。逗乐了老人。老人边吃着水果，执意要亲自带我们去看看鸡公岩。

我们爬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老人指着岩面上的一个脚印形状的下陷处：“这是天王脚印，是托塔李天王留下的。”“托塔李天王！是的！就是他！”学生激动起来，或许这就是他所说的第二个“小故事”？

站上鸡公岩，凉风扫了过来。大伙儿不由得直呼“舒服”。奇妙的是，此时却见着了久违的阳光，连头顶那一大块乌灰的云块儿也裂开了一道道缝隙，透露出蓝色。俯瞰整个牛城，山下依旧是被雾气遮盖着，朦胧间，曲线曼妙的山脊，深邃的山谷，以及被它们包裹着的村庄，田野，尽收眼底。在这儿能望见轿顶山优雅地横卧着，山天相接。往左方望去，寺庙则端坐在高峰上，右侧是近乎笔直的岩壁，独立挺拔。学生们和我坐在岩石上，随意地欢聊。

下山时，我行同乌龟；学生们干脆直接一段段地冲锋，丝毫不顾我对他们的担忧。我想，但凡与山结缘的孩子都是如此。想到曾经有个女学生告诉我，她老家就住在一座山上，平时读书，都是上山下山，一路顺畅得很。自那以后，一年之中，我去过老祖岩两次，也没改慢慢吞吞的特点，它自然也明白。

（三）

山的确离我很近。中学有个袖珍的乒乓球场。每逢嬉笑声传来，我或许就在其中。玩累了便坐在水泥球台上，面向教师宿舍楼——简陋的楼房背后，紧紧地倚靠着一座座青山。

在与青山的相处中，慢慢也学会了与自己相处。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