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宇凌
2021-02-18·阅读时长1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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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已购买,请登录爱德华·伯恩琼斯:《皮格马利翁系列·灵魂获得》,1878年,布面油画,99.4×76.6厘米,藏于伯明翰美术馆
荣格跟弗洛伊德师徒,是两个极端拧巴的中产阶级,两个人一起把“情结”(complex)这词儿推进到高峰。一个情结就是无意识里的结,常常就是一种妄想的极致,一种不顾一切,无法控制的拧巴。而妄想的极致在古代会被用神话的方式直接表达出来,其中最跟视觉艺术相关的一个,就是皮格马利翁情结,“完美爱人”的妄想情结。
皮格马利翁的至爱嫁给别人,他因此不再信任世间女子,依靠着分离的能量雕塑了一个完美的女子,不仅雕出了完美三围、颜值,而且雕出了最适合他的灵魂。神灵赋予这个女人生命,皮格马利翁娶到了自己的理想型。这个神话闭合中自有开放:永恒雕塑成为可朽肉身之时,皮格马利翁也成为真正的艺术家,打造了第二件、第三件作品,以至回顾展的伏笔。
弗洛伊德师徒也老要谈转化,力比多转化成创作能量,分离的痛楚转化成和艺术作品的“理想婚姻”,制造了跟皮格马利翁情结配套的,属于创作者的“转化情结”,艺术家妄想的极致,总觉得艺术可以求得人生中的求不得。
真的吗?
没有答案,但努力不息,世代弥新。
安托万·华托:《皮埃罗》,又名《吉尔》,1718~1719年,布面油画,185×150厘米,藏于巴黎卢浮宫
人神道殊
中国古人的转化方式,一上来就清醒很多,“人神道殊”是整个转化叙事的基础。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里,以故宫博物院的宋摹本为例。曹植右,洛神左(辽宁博物院版本中有一场左右颠倒),区分严格,距离遥远。两人离得最近的一场,曹植端坐于行榻上,仿佛在看演出,毫无起身相迎的趋势,景深保持在远景。而洛神的身体姿态,只要跟曹植有对手戏,就必然是身体远离但头颈却回转相望,细细回转的腰肢和表示身体迎风离去的飘飞裙裾,形成一个典型的顾氏C型构图,这是中国戏剧演员,和我们儿时披着纱巾扮仙女都一定要做的pose。“静止难期,若往若还。”曹植则是富态的H型构图,岿然不动的身形和微胖的脸上,表现出自抑的欲望。洛神就是皮格马利翁的雕塑,每个中国人都记得那两大段从头发到袜子巨细无遗的描述,记得“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但洛神的镜头要保持远景是有道理的,她不会出现在家室厅堂,也不会近到让你看到痦子,重要的是她一定要在山水之中,那是真正令中国人“精移神骇,忽焉思散”的地方。性感的风景,女神们涌现又消散,她们的出现就是为消逝和分离做的准备,不会真正影响下一个行程。
中国人在鼓励女性的分离转化上做得更实在和极端,因为在当时,离开的永远是男性,男人在山水间穿行,女人闭锁于日常。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上下言互为充分必要条件。这里创作者常常要求女性把能量全部转化在对另一种欲望的拒绝上,这种拒绝有的时候可以十分暴力。比如汉以来盛行的《列女传》,有许多女人舍身的故事图式,其中一个是寡妇为了拒绝男人的追求,在花竹环绕的庭院深处,还带着她的幼子,特意等待追求者盛装到来,然后当着孩子和他的面,用剪刀割下了自己的鼻子(梁高行)。不论是石刻砖雕,还是壁画长卷,古代视觉艺术是道德训诫的载体,从动机、功能到技术,都很难、也不想要表现出文学中首如飞蓬、衣带渐宽、金烬暗、石榴红这类微妙情感。
写诗或是割鼻子,都是极为古典的方式。在洛可可时期的法国,出现了对分离的感情条件更复杂的转化。这个转化的载体就是皮埃罗(Pierrot)。皮埃罗来自意大利街头喜剧(Commedia Delle Arte),是其中的“忧伤的小丑”。他是老头儿卡桑德(Cassander)的仆人,天真愚钝;另一个仆人是哈勒干(Harlequin),代表“快乐的小丑”。后者精明能干,极富行动力。他俩争夺主人的女儿科伦比那(Columbine)的芳心。皮埃罗永远犹疑,永远失败,却永远对爱情抱有理想期待,也就是爱情傻子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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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考古学系博士, 艺术史学者、作家,著有《竹不如肉—西方艺术史上的权力和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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