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书
2020-10-21·阅读时长1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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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告诉我们,理性人不会做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的事。用博弈论的术语,这是 “不可置信的威胁 ”(incredible threat)。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泽尔腾(R. Selten)认为,理性人不会实施“不可置信的威胁 ”。他把排除掉不可置信威胁的纳什均衡定义为 “精炼纳什均衡 ”(perfect Nash equilibrium),从此,“精炼纳什均衡 ”就成为经济学家预测理性人行为的基本概念。
但经济学家的预测与现实中人们的决策有很大距离。现实中,不仅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的事比比皆是,甚至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的事也时有发生。
作为经济学者,我当然承认理性的力量;我甚至认为,理性是人类的希望。但我也越来越认识到,理性的力量是有限的。比如,理性可以解释某种产品的价格如何随供求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但无法解释股票市场的崩溃;理性可以解释交战双方(或多方)为什么会达成停战协议,但无法解释战争为什么发生;理性可以解释希特勒为什么会失败,但无法解释希特勒当初为什么能上台;等等。
理性的力量之所以有限,是因为真实世界中,人的行为不仅受理性的影响,也有 “非理性 ”的一面。这里的 “非理性 ”,是相对于经济学定义的 “工具理性 ”而言,也就是决策不是基于边际成本和边际收益的计算。当然,如果我们愿意改变经济学关于理性的定义,有些看上去 “非理性 ”的行为可能是理性的,但那样的话,经济学的 “理性人模型 ”就得重新构造。
结合哈耶克的知识论和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我将这些 “非理性”因素概括为四个陷阱:自负陷阱,自尊陷阱,信仰陷阱,群思陷阱。这四个陷阱之所以值得重视,是因为它们不仅影响着个体的生存,更影响着人类的历史进程。无论是过去还是可以预料到的将来,它们不会被理性彻底战胜,也不会因为大数定律被过滤掉。
自负陷阱
决策需要信息,但大部分决策需要的信息是不完备的,存在着缺失。特别是,越是重大的、一次性的决策,信息缺失越严重。并且,信息是分散的、主观的、个体化的。这就是哈耶克讲的 “无知 ”(ig noranc e)。在无知的情况下,决策依赖于个体的想象力和判断;即使两个人有完全相同的信息,由于想象力和判断力不同,他们也会做出完全不同的决策。因此,达到纳什均衡(Nash equilibrium)是很难的。这里,纳什均衡指不同决策是相互兼容的:所有人的预期能同时实现。
无知使得决策变得非常不容易,而更大的麻烦是,许多人不仅不知道自己的无知,甚至认为自己无所不知,结果就出现了哈耶克讲的 “致命的自负 ”(fatalconceit)。致命的自负常常导致灾难性的决策,我用希特勒上台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说明这一点。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德国还是一个非常注重家庭背景和学历的国家。希特勒出身于下层,一个体制外的无业游民,没有受过良好教育,举止粗鲁,毫无政府工作的经验,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当总理的料。
希特勒一九三三年元月能被兴登堡总统任命为总理,很大程度上拜德国精英们的 “致命的自负 ”所赐。正是德国精英们普遍认为希特勒 “成不了气候 ”,最终让希特勒成了 “气候 ”。保守派把希特勒扶上总理之位是为了让他出丑,没想到是引狼入室。
当时的德国,政府由国家元首任命,无须征求国会多数派意见。兴登堡总统及其幕僚以为,给希特勒个总理头衔,相当于把这个 “麻烦制造者 ”关进笼子里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出局。内阁里,除希特勒本人外,纳粹党只有威廉·弗兰克一人入阁,执掌内政部,帕彭及其保守同僚属于多数派。帕彭任副总理,周围尽是他的朋友,兴登堡总统对他又是言听计从,所以他认为自己绝对能降伏希特勒。他对个别心存疑虑的同僚说:“我们已经把他收归我们所用了。”“不出两个月,我们就会把他逼到墙角,让他只会尖叫。”与军方关系密切的前总理施莱谢尔自信地说:“如果希特勒打算在德国建立独裁体制,军方将是独裁体制内部的独裁集团。”
但他们的预期都落空了。希特勒上任不久,就利用 “国会纵火案 ”迫使总统签署了紧急状态法,取缔德国共产党,停止实施《魏玛宪法》中的言论、出版、集会和结社自由。紧接着,希特勒又通过《总统授权法》,获得不经国会同意并且不征求总统意见的情况下的任意立法权,解散了除纳粹党之外的其他政党,取缔了工会。到一九三三年六月,希特勒已经建立起了事实上的独裁统治,年迈多病的总统兴登堡变成了个摆设。一九三四年兴登堡去世后,希特勒把总理和总统的职能合二为一,担任 “国家元首 ”,成为名副其实的独裁者,权力不受任何限制,为所欲为一路狂飙,直到柏林陷落前几天自杀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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