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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浴之殇:瘟疫与路易十四时代的卫生观念

作者:读书

2020-10-21·阅读时长14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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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熊芳芳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日常生活史研究的兴起使得诸如吃饭、穿衣、洗浴、如厕之类的历史成为职业史家和大众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比如作为十七世纪欧洲最显赫的君主,路易十四是否喜欢洗澡,一生到底洗过几次澡?就曾让职业历史学家和历史爱好者反复纠缠、争论不休。日常生活史的研究琐碎隐微,探照到日复一日、衣食住行的每个细枝末节,看似波澜不惊,但同样映射着时代的特性和文化观念的演变。

从时人记述和已有研究来看,十六、十七世纪法国盛行的健康观念对洗浴确实抱有一种敌意,凡尔赛宫里专为路易十四修建的浴缸使用次数也的确有限。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按今天的标准,将十六、十七世纪视为一个不讲卫生、肮脏不堪的时代?这样的看法显然有些武断。现代卫生观念中所谓 “洁净 ”是一个由表及里的概念,不仅外表要整洁,身体本身也要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但这一概念与路易十四时代的洁净观相去甚远。恰如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Marry Douglas)在《洁净与危险》中所言:“我们关于污垢的观念由两个方面构成:讲究卫生和尊重传统。当然,随着我们知识状态的变化,讲卫生的规则也会变化。”

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层面,这里所说的洁净和卫生都关乎身体本身。在后现代史学的阐释框架中,身体常常与政治和权力捆绑在一起。福柯的 “生命政治 ”理论关注的是对生命、健康、卫生、寿命、出生率等人口因素所实施的治理技艺,以此来揭示十八世纪以来自由主义治理术的合理化框架,他将身体更多地视为 “权力的对象和目标 ”。以身体史研究闻名的乔治·维伽雷罗(Georges Vigarello)则试图揭示身体的社会属性,在他看来,身体的历史也是一部社会史。身体的洁净,无论关注的是身体本身,还是身体外在的穿戴,即外在的物质性,首先是由社会领域来界定的,“所有外在表征施于身体的限制,勾画着身体的表象和轮廓,也揭示着它的内在机制 ”。

提到洁净,人们自然会想到提供洁净的水和洗浴。在希腊和罗马时代,洗浴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对罗马人而言,洗浴是一种生活方式,是日常的娱乐和消遣,公共浴场更是不可或缺的社交场所。驻足仰望罗马城郊外卡拉卡拉浴场的断壁残垣,便足以让旅者惊叹于罗马人对洗浴的热情和执着。

洗浴也是宗教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与犹太教或伊斯兰教不同,基督教对身体的洁净本身并不是特别关心。《马可福音》(7:1— 7:7)中的一段记载常被用来作为例证:

那时,有法利赛人和几个律法师从耶路撒冷来,到耶稣那里聚集。

他们看见耶稣的门徒中有人饭前没有洗手。

(原来法利赛人和犹太人都拘守古人的传统,若不先行洗手礼就不进食;从市上来,若不先清洁,也不进食;他们还拘守好些别的规矩:就是洗杯、水壶、烧水锅、餐桌等物。)

法利赛人和律法师问他说:“你的门徒为什么不照古人的传统,却用未清洁过的手吃饭呢?”

耶稣说:“以赛亚指着你们这些伪君子所说的预言是不错的,如经上说:‘这百姓用嘴唇尊敬我,心却远离我。他们将人的吩咐当作道理教导人,所以拜我也是枉然。’”


在耶稣和他的门徒看来,道德上有罪的人,并不能通过肉体的洗浴得到净化,忏悔才是赎罪之道。

人类学家早就指出,宗教中对圣洁和污秽的界定与世俗的洁净和肮脏并不必然对应,仪式中的洁净是一种象征性表达。世俗观念看来污秽的东西,在宗教仪式中往往被奉为圣洁,仪式性的净化与身体的洁净本身并非一回事。尽管信仰与身体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不过基督教对灵魂的强调、对肉体的漠视很可能影响了对身体洁净的关注。从第三世纪起,基督教思想中出现了对洗浴的明确反对。洗浴被视为一种享乐行为,会激起人的欲望,是对灵魂有害的行为。四到五世纪,肮脏甚至被赋予基督教的神圣性。著名的圣徒保拉(Saint Paula,约三四七至四○四年)是伯利恒修道院附近一所女修院的院长,她曾警告她的修女说:“干净的身体和干净的衣服意味着一个不干净的灵魂!”一些修道院允许修士每周六洗一次以苦修为目的的冷水浴,只有生病或年纪大的人才被允许洗热水澡。

城市供水系统的中断,使得中世纪早期西欧的公共浴室大都被废弃。不过在摩尔人统治下的伊比利亚半岛,洗浴传统自八世纪再度复兴。这可以追溯至公元十世纪甚至更早的《一千零一夜》故事集中,洗澡沐浴的场景多不胜数,和澡堂直接相关的故事就有好几个,如《洗染匠与剃头匠的故事》。清洁身体无疑是穆斯林最重要的仪式之一。一二三六年基督徒夺取科尔多瓦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公共和私人浴室多达三百多间。也因此在中世纪很长的时间里,伊比利亚半岛的基督徒都把洗浴与摩尔人的异端信仰相联系,视身体肮脏为基督徒的标志。

真正让中世纪的欧洲人再度回归浴室,享受洗浴带来的乐趣是在十字军东征期间,被称为 “哈马姆 ”(hammām)的土耳其浴室被引入欧洲。哈马姆实则受到延续自罗马的拜占庭早期洗浴文化的影响。

罗马时代被废弃的浴室或温泉浴场得到重新修缮,有些改成带蒸汽浴室的哈马姆。到十三、十四世纪,欧洲一些主要城市都建有公共浴室。一二九二年巴黎城的税册上登记有二十六个开澡堂的纳税人,店主们还组建起澡堂同业公会,与巴黎市政官员一同监管公共澡堂的经营、定价和安全性问题。图卢兹的公共浴室集中在今天加龙河边的图尼桥路上,十三世纪时这条路被称为 “达尔巴德澡堂路 ”。十四世纪的伦敦至少有十八个公共澡堂。公共浴室在德国更是特别受欢迎,早在十字军东征之前,蒸汽浴室便经由北方传入到德国。此外,私人浴室在中世纪也比较常见。考古发现证实,中世纪的主教、贵族,甚至富有的商人都会在自己的府邸中修建华丽的浴室。十三世纪意大利的医生锡耶纳的阿尔代布朗丁(Aldébrandin de Sienne)在他的医学论著中指出,无论温水洗浴还是冷水洗浴都是对健康有益的,尤其是热水浴 “有助于排出大自然潜藏在人体内的污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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