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樱
2019-10-12·阅读时长6分钟
2019年的上半年,我半追了一部韩剧,之所以说是半追,是因为看了不到一半就没再看下去,不是因为不好看,像很多的韩剧一样,那部叫做《春夜》的电视剧有樱花、有爱情、有泡菜、有好看的男女主人公的脸,赏心悦目,适合一躺下就可以看个好几集的那种。我没有追下去,这样一个半途而废的事实让我有几次对自己哭笑不得,连这么甜美的韩剧都追不下去了,生活是波澜不惊都什么程度了呀。往前了追溯,二十出头的时候,我是抱着电视可以一天不动看着《浪漫满屋》、《我的金三顺》捧腹大笑露出花痴般模样,看着《蓝色生死恋》、《天国的阶梯》生死缠绵的爱情故事假装自己是剧中女主人公而入戏太深痛哭流涕的青葱少女。而后,在这样的沉思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之前的人生中和韩剧有那么一些关系,但是和韩国文学好像并没有发生印象太深的联系,甚至于连一本有名的韩国文学书都说不太上来,有名的韩国作家呢,好像更没有印象,更别提新生代韩国作家了。
大概是在去年的夏天我无意间读到了韩国新生代作家金爱烂的《你的夏天还好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书名的时候,莫名的就会让人有一种治愈感,瞬间就想和作者本人拉近关系。树的封皮也很好看,淡淡的浅绿色,一个大的西瓜叶秧蔓延,旁边是一只大的蝉,溢出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夏天。夏天总是很长,很热,伴随着长和热而来的丧,无名的火,无处宣泄的情绪,无处诉说的话语,打开金爱烂的这本书,就好像她和你坐下来,四目相望,静静聊着那些发生在夏天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里面有一个叫做《虫子》的短篇。一对经济拮据的新婚夫妇从以前环境较好的一个房子搬到了另一个房租较便宜环境很差的公寓。公寓里很潮湿,总是有很多的虫子时不时出现,蜘蛛、蟑螂、蜉蝣......丈夫为了生存经常加班到很晚,妻子在看到这些虫子后浑身发麻,恐惧担忧,于是便打电话给丈夫,丈夫会关心安慰。后来,妻子怀了孩子,夏天的雨季里虫子越来越多,妻子使用杀虫剂等和虫子做斗争,听多了妻子关于房间里虫子多的抱怨后丈夫也渐渐没有了耐心,也因为生存所迫,加班的更晚更加忙碌。妻子学会了忍耐,独自无望的和虫子做着斗争,在有一天快要分娩的时候,下楼去一片拆迁地拣自己从楼上不小心掉下去的戒指......金爱烂将女性幽微的心事写得细腻真实,平静中透着压抑。这种感受和我在读门罗作品时的感受有些相似,她们的作品中没有大风大浪的故事情节,不过是一些琐事寻常,但你读完后,总会有种平静中难以抑制的压抑,想要合上书,沉思,冥想,大哭。金爱烂写妻子对于虫子的恐惧让我感同身受。在毕业的这几年里,我租过几次房,搬过几次家。最开始和别人合租在中心城区一个老旧的社区里,半夜里老鼠总是会准时光顾我的卧室,不停的发出“吱吱”的声音,我在半夜醒来,在床上做出拳打脚踢的动作试图把老鼠吓走,无果,买了捕鼠器,消停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了。我无数次想象半夜里它们爬上我的床张着血喷大口将我一点点吞噬。我的书柜里满是被老鼠咬的纸屑以及它留下的排泄物。后来,我换了工作,搬了住所,住在一个6楼的阁楼里,房租倒是不贵,但通风采光不是太好,经常有很多的蟑螂。它们生而又死,死而又生,我也和它们进行了长期的斗争。很多次早起的早上,当我一开门看到几只硕大的蟑螂爬来爬去的时候,简直吓得快要晕死过去,又恶心又焦虑,拿起扫把就是一阵的拍打,使出了自己全身所有的女汉子的潜质和本领。人们都说人的潜力往往在某一时刻才会显现出来,那我想打蟑螂也算是一个吧。从发现屋子里有蟑螂寄居后,我每天下班回来心里都是不安全感,再也没有闲心享受下班后的时光,即使看着自己把地板拖得再干净,养的几盆花长得再好,心情也是不好的。晚上着急想要上厕所的时候,一想到一开门准定又会看到几只蟑螂的时候,我就再也没勇气开门了,只好憋着,盼着天快亮,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就开门和蟑螂做斗争,和生活做斗争。因为生存而降临的压力和孤独感,那个时候体会最深。
但金爱烂又是那种可以笑着说完痛苦的人吧,温柔又坚强,让人猜想她一定被生活残酷对待过,也一定一直在温柔的对待生活。她的作品里,主人公本来是很惨的,但她讲述出来总是淡淡的,甚至是以一种温情的方式去讲述不幸与痛苦。在长篇小说《我的忐忑人生》里,一个17岁就不幸患上了早衰症拥有80岁衰老面孔的孩子,面对着衰老和死亡的一步步临近,早衰症孩子不但没有绝望任性,反而拥有着高于成人的悟性和坚强,用坚强和乐观感染着自己年仅34岁却早早背负了人生压力的父母。命运给他的路就只有一根绳子那么细,那么短,可他笑着跳完了,载歌载舞。一个从一开始本就注定了结局、打上了悲剧色彩烙印的故事情节,却被金爱烂写得又轻快、又明亮。
《老爸,快跑》一书里,短篇《不敲门的家》中,主人公“我”和另外四个女人同租在住宅楼的同一个楼层里,但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对方的面孔。五个女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当听到一个女人从卫生间出来直到关上自己房门的声音时,下一个女人才会打开自己的房门去卫生间,偶尔错过时机而看到对方的脸时,会惊慌失措,赶快把门关上,但也看到的脸只是彼此三分之一等支离破碎的。五个女人只能通过走廊上彼此的一些物品判断彼此。比如说,通过观察晾衣架上的衣服,“我”判断出住在对面间的是个肥胖的女人,肯定不是个白领。她们彼此窥探与猜测各自的生活,但谁也不会主动去敲开门热情的说一句“你好”。有一次“我”的东西丢了,怀疑是同住一层的内部人员所为,找到开锁师傅把其他几个女人的房间打开后,惊奇的发现,第一间、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四个女人的房间从家具到衣服、饰品、书、以及地板上的烟头烫迹都跟“我”房间如出一辙,相同到恐怖的四个女人的房间。金爱烂写都市生活中人际关系的冷漠与疏离,写现代社会中每个人看似生活在巨大的差异里,实则惊人的相似和一致。在短篇《我去便利店》里,主人公“我”常常光顾一家便利店,我以为穿着蓝色背心的售货员在一次次用条形码扫描器扫过我买的一个个商品时,他会知道我的生活习惯。比如,黑米和白米饭我更喜欢哪个,酸奶我更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我”每次都买十升装的垃圾袋,只要他愿意,应该可以推测出来我不会住太大的房子,定期来买卫生间,他也会知道“我”的生理周期。有一天,当“我”因为急着想摆脱他时,却发现“我”自认为他对“我”的熟知其实是一无所知。
“那个,我是住这附近的......总过来买济州矿泉水和迪士加香烟......”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济州矿泉水和迪士加香烟可是所有人都会买的呀。”
现代都市生活下人与人之间是彼此联系又相互隔离,我们以为自己与之打交道的人很熟,其实可能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比网上流传的“在互联网里,你甚至都不知道和你聊天的是一只狗”更戏剧的是,我们可能连和自己住在同一楼层对门的人都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是没见过面。前些年在城市化进程不是那么快的时候,人们对于都市生活里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冷漠与疏离看做是一种不好的现象,而随着城市化速度的加快,现在人们已经不再予以批判和抱有遗憾,而是视之为正常的现象,反倒试图亲近变成了一件不正常的事。《圆桌派》里有一期里作家蒋方舟提到帮自己卖房子的中介想找她借十万块钱,卖房子的中介认为帮助她卖了房子算是比较熟悉了,于是开了一个让蒋方舟非常讶异的口。马未都提到,我们现在其实更多的像是一个“假熟社会”,并不是真的熟。
韩国作家金爱烂对于都市生活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体味与书写可谓是细致入微,怪不得大家称她是“韩国都市生态的观察员”她的笔下大都是一些默默无闻的、和生存的困境人生的际遇默默抗争的小人物。金爱烂在今年新书《外面是夏天》的北京新书分享会上坦言,她在写作中从未想过代表某个人或某个群体,也不觉得通过自己的写就可以为弱者辩护,只是写着自己熟悉的故事,弱者自有他们维护尊严的方式,比如幽默。
动笔写这篇文章时,正值即将揭晓2019年及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那几天。像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样,无数的文学爱好者纷纷猜测又互相鄙夷。当获奖结果尘埃落定后,不管我们所希望的作者最终是否获了奖,文学并不会停止。金爱烂以其独到的写法赢得了广泛的关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认为:“金爱烂是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女作家。”当然,读过金爱烂小说的读者会知道,这句赞誉是有过誉之嫌。但金爱烂还很年轻,文学的路还很长,想到她会一直写下去,这件事就足够让人开心了。
发表文章33篇 获得0个推荐 粉丝36人
现在下载APP,注册有红包哦!
三联生活周刊官方APP,你想看的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