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明远

黄子华、黎芷珊、佘诗曼、周润发，以及TVB高层们，在这几天现身香港养和医院。距离上一次港圈明星名人集体出动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而这一次能够让大半个香港娱乐圈牵动的人，是他——“欢喜哥”许绍雄。

10月26日，许绍雄因突发重症被救护车送往香港养和医院，一家历史已逾百年的私立全科医院。因病情突然且严重，许绍雄被直接推进了ICU病房，大半个港圈艺人赶往养和医院，期待他能挺过这一关。

天不遂人愿，10月28日许绍雄还是因癌症引发器官衰竭于养和医院离世。许绍雄的去世，意味着又一位“港圈金牌绿叶”离开我们，也意味着香港黄金时代的逐渐消逝。

当万能绿叶等来覃欢喜

许绍雄入院的消息流出后，关心他的不止是港圈的工作伙伴，还有内地的网友们。与其他TVB金牌绿叶演员是因金庸剧或家庭剧被内地观众熟知所不同，很多人认识许绍雄，是通过《使徒行者》“欢喜哥”，而这个名字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取代了他的本名，成为一种代号。

欢喜哥这个角色为何如此深入人心？还要从《使徒行者》说起。

不妨把时间线先拉回到2014年。

彼时，曾一家独大、力压亚视的TVB正不可避免地走在下坡路上：因缺乏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没有危机感的TVB索性走上了套路化，那个时期的剧集，用几个字就可以概括：争产+恋爱=师奶最爱。

《使徒行者》剧照

这类剧集原本是TVB最擅长的，也是最容易撬动收视的，《溏心风暴》第一二部都属于各种翘楚。但再好的模板，用久了还是会审美疲劳，加之同期内地电视剧开始迅速发展，观众很快就用手中的遥控器宣告了自己的喜好。

香港市场本就体量有限，于TVB而言，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而《使徒行者》就是那部打破当时创作僵局、被寄托了无限希望的“破局之作”。

从演员阵容来看，老牌实力演员苗侨伟、多次入围视帝的林峯，以及在内地发展后归巢的视后佘诗曼，构成了稳固的演技三角。围绕这组关系铺开的配角和他们的故事线，也都很有立体，其中颇有人物弧光的，就是“欢喜哥”。

“欢喜哥”是个很复杂的角色，他够狠，杀人时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那一刻你能直观地感觉到在他眼里人命不值一文；他也有温情的一面，他曾以为丁小嘉（佘诗曼 饰）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发现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后，他仍旧对丁小嘉照顾有加。

当然，早年香港电影也很善于刻画这种心中仍有一丝善念残存的灰色人物形象，真正让“欢喜哥”成为经典的，是角色身份设置的复杂性，以及许绍雄的演技。

与一般的黑道老大不同，“欢喜哥”曾经也是一名警察，香港警察刑事情报科派遣潜伏在黑社会组织 “长兴” 内部的卧底，后因身份被删除而徘徊于黑白两道之间。猜“欢喜哥”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更是成为《使徒行者》播出期间观众的一件乐事。

演纯粹的坏人对于演员不是一件难事，“欢喜哥”成为许绍雄的经典角色，是因为他演出了那种“莫测感”。看他开枪杀人时的冷酷，你会觉得他是坏人；可是和其他帮派角力时，又让人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凭借着这份演技，与1999年那次拿到金像奖最佳男配提名的有限影响力不同，许绍雄在65岁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名副其实的“大爆”——凭借配角“欢喜哥”拿到TVB“最受欢迎电视剧男角色”奖，这也是坊间所谓的安慰奖或者猪肉奖。

但“安慰”也好，“分猪肉”也罢，是针对那些入围视帝而不得的主角们说的，作为配角，许绍雄能靠“欢喜哥”拿到人气奖，代表着观众的绝对认可。甚至因为“欢喜哥”的人气太高，这个原本在《使徒行者1》就下线的角色在后续剧集中又“死而复生”，故事线的展开都与他有关。

戏里欢喜哥，戏外Benz雄

TVB的整体模式有好有坏，好处是演员能够迅速成长，且适应性极强；坏处则是高手太多，出头很难，不止要靠实力，还要靠运气。

许绍雄的大器晚成一方面与TVB的特殊性有关，另一方面或许也是性格和家庭使然。

虽然被内地网友称为“欢喜哥”，但在大湾区，他的另一个名字“Benz雄”更加为人所熟知。而这背后，是一段“少爷闯荡娱乐圈”的往事。

与早年间许多家贫入圈的艺人不同，许绍雄的家世可以用“显赫”二字来形容。

广州民间有句俗语“东山少爷，西关小姐”，指的是东山地区以官宦子弟居多，而西关地区则是商贸枢纽，富商多居住于此。许绍雄的祖辈，是西关望族许氏，太公许应骙，是慈禧太后的干儿子，官拜一品，任闽浙总督；许绍雄的叔公许崇智则参与创办了黄埔军校。

2013年许绍雄在北京旅游时，还特别去鲁迅纪念馆与鲁迅先生雕像合照，称“姑爷爷”，因为许广平女士是他的姑奶奶。

许氏家族相当庞大，据说许绍雄与香港大亨许晋亨之间也有亲戚关系。但许绍雄自己则说，家族就像大树，“但是树大有枯枝，族大就有乞儿，在我们这个家族里面，枯枝是我，乞儿同样也是我，说起来我都觉得很惭愧”。

但是所谓“乞儿”也是相对而言，与那些大富大贵的亲戚相比，许绍雄一家算是“枯枝”，但和普通人相比，他的生活还是相当优渥。在举家定居香港后，24岁的许绍雄参加了第一期无线艺员训练班并加入TVB，工作三年后，许绍雄转投丽的电视，因为在上下班时常开着一辆奔驰，而且是第一个开奔驰上班的艺员，所以被称为Benz雄。

大概正是因为家境优渥，许绍雄的性格相当随和友善，也很踏实，在几百部电视剧里饰演配角，有些角色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是“茶叶店老板”“伙计”之类的代号，他也并没有太在意。

用半世纪的配角生涯，把自己活成了港剧黄金时代的一块“活化石”。那些没有名字的小配角，早已不是简单的角色堆砌，而是他对“演员”二字最踏实的注解 —— 不追聚光灯，只做戏里的 “人间底色”。这或许也是许绍雄直到65岁才等来真正意义上的大爆角色的原因。

除了性格随和以外，许绍雄也是圈内知名的“女儿奴”。他结婚很晚，44岁才步入婚姻殿堂，49岁有了女儿Charmaine，因此对女儿十分宠爱。

因为太太是新加坡人，女儿也于前两年嫁到新加坡，所以许绍雄在新加坡购置房产与家人一同生活。但港人“活到老，做到老”的精神还在，仅今年许绍雄的作品序列中便有7部剧集与2部电影，而且他还时不时与女儿合拍短视频。

除了亲生女儿之外，许绍雄还有另一个“女儿”。在《使徒行者》中饰演“欢喜哥”养女丁小嘉的佘诗曼，巧合的是，佘诗曼的英文名与许绍雄的亲生女儿一样，也叫Charmaine。

因拍摄《使徒行者》时对手戏多，且许绍雄对佘诗曼也很照顾，佘诗曼一直叫许绍雄“老豆”(爸爸）。10月27日佘诗曼在澳门参加活动时被问及许绍雄入院一事，立刻红了眼眶并落泪，她说自己原本是要在活动结束飞往北京的，因为许绍雄的病情，可能要直接赶去医院。

戏外的许绍雄，一半是慈父，在与女儿的游戏时光里享受天伦；一半是劳模，用几百部作品践行着“活到老，做到老”的信念。他的突然离去之所以令人扼腕，正因一周前和女儿打电动的鲜活模样还在眼前，更显得生命无常。

黄金一代的消逝

许绍雄的去世于演艺行业是种损失，同时也标志着港娱的黄金时代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消逝。

我们所熟悉的那一批香港演员，有人北上发展，把工作重心全部转移至内地；有人转换赛道，做起了和演员完全没有关系的新职业；还有人因病鲜在公众面前露面，身体状况总会引发外界诸多猜测。

还记得刚刚过去不久的国庆假期，社交媒体上意外迎来一波“怀旧潮”，有很多网友表示每年到了中秋自己都要重看一遍TVB的老剧《溏心风暴之家好月圆》，即使那已经是一部17年前的老剧了，仍然让人百看不厌。

《溏心风暴之家好月圆》剧照

可如今不管是TVB还是其他香港本地平台，能够有如此让人无数次重温的剧集，又剩下多少？伴随着港剧影响力下滑的，是香港本地新一代艺人很难有被看到的机会，别说走向全国了，就连走向大湾区都很难。

这几年香港最红的艺人，莫过于姜涛。每年姜涛的生日，全港都会兴起为姜涛庆生的热潮，有人把那种场面戏称为“姜公诞”，香港的麦当劳甚至还会为了“姜公诞”推出限时派来刺激消费。

可是出了香港，又有多少人知道姜涛？即使知道这个名字，又是否知道他是如何从一个普通的上海小男孩，一跃成为当下香港年轻一代最炙手可热的明星呢？造星机制逐渐失灵、市场规模的萎缩使得业内不敢投入资源培养新人，而缺乏新人又导致市场活力不足，形成了自娱自乐的恶性循环。

《新扎师妹》剧照

港圈艺人还有几个普遍特点，就是能吃苦，适应性极强，而且很接地气。像许绍雄这样家境不错纯为兴趣进入演艺圈的少数派不同，大部分香港艺人，特别是黄金时代的那一批人，家庭状况都不好，有些还没正式工作就背了债，有些在入行前以乞讨为生。

所以他们能吃苦，也愿意抓住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早年港圈拍戏就像流水线一样，艺人连轴转也毫无怨言，就是因为大多数人头上都悬着名为“生存”的利剑，在这样的重压之下，所有从业者都不自觉地要提高演技，保住自己安身立命的饭碗。

《绝命法官》剧照

而对于当下的年轻人来说，赚钱的机会很多渠道很多，做艺人并不是最佳途径，甚至因为周期太长，还要论资排辈，很多人等不起也不想等。这同样造成了整个港圈青黄不接，几十年前就在挑大梁的演员，现在还在搏命的原因。

黄金一代的消逝，不仅是一张张熟悉面孔的淡去，更是一个时代创作土壤与精神气脉的逐渐退场。

这种源于生存本能的专业与拼劲，让《溏心风暴》《使徒行者》这样的剧作，即便过了十几年，依然有着强大的生命力—— 那不是简单的剧情好看，更是黄金时代港娱最鲜活的底色。

可如今，这份底色正在模糊。当姜涛的“姜公诞”能搅动香港本地市场，却难破圈至大湾区之外；当新一代艺人连“被看到”都成了难题，自娱自乐便成了无奈的现实。

黄金一代的光芒，照亮的不仅是港娱的巅峰，更照出了那个时代独有的生存逻辑与职业敬畏。而当这份逻辑被新的时代语境取代，当敬畏之心让位于更现实的选择，港娱的黄金时代，便只能在观众的怀旧重温和老剧的重播里，留下一声淡淡的叹息。

它的消逝，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离开，而是一个时代的创作生态，与当下市场环境、年轻人价值观之间，难以弥合的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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