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8-06·阅读时长29分钟
过去13年,道禄救助了不少孕妇和孩子,这成为他操盘和扩大慈善生意的外壳。
消失
7月9日,浙江绍兴市上虞区张家塘,一个地图上难以精准定位的十字路口,村民引着我找到一间蓝色棚顶的带院平房。院子未上锁,铁门一推开,里面有急促又尖锐的猫叫声传来。村民告诉我,猫是这间院子的住客搬离后遗弃的。“一共有三只,都饿得不行。”
平房不大,有一个阳台,三个上了锁的房间,狭小的客厅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四人木桌、一个冰箱突兀地立着。院子的角落里悬着一块塑料广告布,拨开一角,后面是杂乱堆放着的木凳、玩具车和置物架,满满垒起来,比人还高——这是孩子生活过的印证,也记录了一场匆忙的搬离。
过去两年,这里平时住了大约10个3到6岁的孩子、一两个孕妇和一个管理员。在村民看来,这个院子很古怪,“孩子待在院子里不出来,也不去上幼儿园”。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间简陋院子的租客道禄,曾一度是全网一百万粉丝的慈善明星,他因为在江苏、浙江救助孕妇和弃婴,被人称作“和尚爸爸”。在道禄的直播间,一块砖头或一条红绳能卖298,一幅随手写就的“书法”,能卖到5888。
一位曾协助道禄开展助养工作两年半的管理员告诉本刊,在绍兴,这样的“收留点”有四个,在江苏南通有两个,道禄给这些收留点取的名字是“护生小居”,意思是庇护秘密降生的生命。从 2012 年起道禄在江苏、浙江救助孕妇和弃婴,主要帮助未婚先孕的女性生产,并收养部分儿童。他曾对外表示,十多年来总共救助了600多个孕妇。“护生驿站”公众号显示,2020至2024年“护生小居”每年帮助30到50个孩子降生,管理员称其中一些孩子已经被生母领走。如皋市和绍兴市两地的民政部门表示,案发前,所有“护生小居”的孩子加起来有45人。
与“护生小居”的沉寂同时发生的,是道禄从互联网上消失。5月,曾经在微信上给道禄捐过钱的佳佳就觉得不对劲。“道禄开始(在朋友圈)大量发一些给别人转账的记录,“显得很焦虑,我在想他是不是缺钱了,渴望大家给他多捐钱。”5月15日,道禄又在朋友圈提到,“一个孕妇和孩子正常(生产)都需要一万多以上的费用……你们天天说我收钱多了,天天要退款”,他还提到修建寺庙、修路、修放生池都花去了好几百万。5月18日,道禄发了最后一条朋友圈,写到自己的僧人身份在5月已经被宗教部门收回,让大家不要捐钱给他,而是“直接捐款给莲花慈善社这个账号”。有每月定期捐款的人告诉本刊,5月她给道禄转钱,道禄第一次没有接收。
6月26日,浙江绍兴市公安局上虞区分局发布《警情通报》,称于5月21日对道禄立案侦查。已查明道禄(原名吴某,男,48岁)自2018年以来,先后伙同历某依(女,35岁)、姜某琪(女,24岁)、吴某雯(女,24岁)等人辗转于江浙多地,以“资助孕妇、助养儿童”为名大量接受社会捐赠,善款大多用于个人高消费,涉嫌诈骗犯罪。警方对上述4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并查封、扣押、冻结相关涉案财物,据称道禄涉案金额“大几千万”。警方同时查明,道禄还涉嫌其他违法犯罪行为。
道禄的真实面目被揭开有些偶然。上虞区分局称,之所以开展调查,是因为自今年5月以来,警方接大量群众报警,并关注到网络上“道禄骗取钱财”相关信息。多名义工告诉本刊,道禄的敛财行为败露,始于他的两任女友的一场内斗,而两位女友都曾是求助于道禄的孕妇。通报中提到的历某依、姜某琪就是道禄的前女友、现女友。历某依网名“小丽阿姨”,4月6日,她在个人视频号上发了一条“弟子下山收拾小三和渣男”的内容,引发粉丝的猜测“渣男”就是指道禄。后来道禄和现女友姜某琪的结婚照在网上传开,加上历某依和姜某琪分别被爆出曾在朋友圈和直播中晒豪车和奢侈品,有捐赠者开始质问道禄善款的流向,最终向警方报案。
和尚
道禄老家在南通市如皋市白蒲镇下面的一个村子。在这里,道禄被人熟知的名字是吴兵,这是他出家前的俗名。
道禄是2010年剃度出家的。在他向媒体主动阐述的里,这是一个“看破红尘”“舍小家,为大家”的故事:他在90年代末就是一位赚到了钱的外贸服装老板。2010年,这个开上进口车、住上别墅的小镇浪子,对物质和女人渐感乏味,于是35岁那年,在厦门普光寺出家,法号“道禄”。此后两年,道禄在南通普贤寺挂单,担任寺内知客师,负责日常接待与事务管理。
道禄在接受采访时说,一位深夜上山为堕胎超度的母亲,激发出了他庇护母婴的决心。不过,他因为私自救助而被赶出寺庙,只好找到没人管的破庙万善寺自立门户,又再次被赶,只好把老家自己和父母住的房子贡献出来,还带着徒弟们到农村建房子,破除万难也要帮助孕妇们把孩子生下来,再让孩子好好长大。
高娜联系道禄是在2022年。当时道禄已经将最主要的救助点从江苏南通搬到浙江绍兴。高娜三十多岁。她原本在浙江的影视基地打零工,有活的时候一天能挣一百多、吃免费的盒饭,但收入不稳定,也没有多少存款,农村的父亲得了脑梗,母亲心脏病。意外怀孕之后,高娜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孩子送出去,先是在网上找到一家山东的寺庙,后来觉得太远,就近考虑,她联系了网上看到,但素未谋面的道禄。
“我说,师父你认不认识什么比较好的人可以寄养?(道禄)师父说行,帮我牵线。我没有条件,孩子父亲也不靠谱,让他养,还不如让师父认识的那些有钱人家领养走。我看他(道禄)在直播间里说过,他人脉特别广,他的朋友都是身家几千万的。”
2019年6月25日,江苏南通,在道禄的临时住处,道禄在整理孩子们的相关资料。(图|视觉中国)
高娜此前生过一个孩子,那一次怀孕也是意外。当时男友父母对高娜的家庭条件不满意,只领走了孩子,但没有同意两人结婚。高娜觉得孩子跟了物质条件更好的男方,而不是跟着自己吃苦,是件好事。当被问到为什么在明知无力抚养的情况下,坚持生下两个孩子,高娜说,觉得堕胎是天理不容的事。“对不起人家,以后肯定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比如会身体不健康了,心里也有愧,所以能生下来就生下来。”
晓敏比高娜早一年找到道禄,那时候她三十出头,怀胎7个月,有一只眼睛肿得很大、看不清东西——那是男友把她的头往墙上撞造成的囊肿。晓敏来自农村,高中没能读完就独自在外打工、有过一次失败婚姻,她是在路边认识的孩子的父亲。那天天很热,那个年长她几岁的陌生男人买了冰柜里最贵的一款雪糕给她。接着一个月他拿出存折、车钥匙,说那是给晓敏的生活保证。
晓敏后来才知道,男友当初提供的财产证明全是伪造的,实际上欠了几十万债款,男友还通过她的账号贷款、转走她的积蓄还债。“等我(对他)了解得比较深的时候,肚子已经大了。”让她狠下心搬出出租屋去做流产的,是男友动手对她施暴。
晓敏想过流产,钱也交了,手续也办好了,但最后一刻她反悔了。“那天小孩子他老是胎动,好像很不安,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我说,如果你再动一下,妈妈就不把你引下来了,他很听话,又动一下。搞得我泪流满面。”晓敏和姐姐抱在一起哭。“姐姐说,引产了就不会再想着了,但我想,毕竟是一条命。可以去道禄那里看一下。”
和道禄最初的沟通,让晓敏觉得他“严厉”,“他很凶,嗓门很大,说完话就走,我没听清楚,讲第二遍他就不耐烦了。”见面前,微信上,晓敏发去几条60秒的语音,“他说他不会听的,(听过的)故事太多了,还说我已经30多岁人了,心智这么不成熟,以后还要吃亏。”晓敏走进万善寺。“看到好多孕妇啊,有十几个,肚子一个比一个大,看起来都很年轻,二十多岁。她们正在那里摆碗,我一来,她们齐刷刷地看着我。”
高娜后来发现,对于道禄来讲,借住的孕妇“听话”比干活重要。“有的人喜欢提意见,就可能被赶走。”一位义工也表示,道禄甚至会打电话叫警察来把不想接收的孕妇请走。多名义工向本刊表明,道禄会筛选来求助的孕妇,筛选标准说法不一。道禄在收留孕妇之前,会让孕妇先传身份证照片,询问孕妇的婚姻和家庭状况。
高娜认为“师父”要身份证是为了看面相、算八字,“如果克他就不收”,而师父选中她,是因为她“八字旺师父”,且“面相老实”。但也有义工提出另一种说法:道禄是在挑选那些样貌姣好的。护生小居的管理员聊天群里,道禄对这些孕妇显得并不尊重和在意。他曾经转发孕妇向他描述的个人情感经历,然后在群里嘲笑对方“傻逼”;收到徒弟发来的孕妇照片,道禄评价“看那个死样子,像死了亲人似的”。
管理员李静告诉本刊,投奔道禄的除了中年女人,还有一些年轻的,甚至是未成年的单身妈妈,她就曾给15、16岁的女孩陪产过,这些女孩往往是不敢把怀孕的事告诉家人,才偷偷到护生小居来。“有的年轻女孩家境其实还可以,但基本上都是父母比较忽视或者打压的,每次一有事就批评,所以遇到大事的时候更不敢说了”。
商人
几乎所有和道禄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除了一身僧袍,道禄一点不像个出家人。
在义工陈冰的印象里,道禄在饮食上不守戒。“寺庙里来了外人,就说‘肉你们吃,我不吃,’和厨师挤眉弄眼,出去就什么都吃了。”后来几年,陈冰和道禄偶尔会联系,有一次道禄给陈冰发了张照片,是他的道士证,“我说你不是和尚吗?怎么变道士了?他说道士也挺好挣钱的,其实信什么学什么都无所谓。”
一个2012年就在万善寺跟随道禄一起“做生意”的团队成员告诉本刊,道禄从普贤寺被劝离,并不是因为助养孕妇,而是犯了“色戒”。转到万善寺之后,道禄最初的赚钱方式是放生,初一十五等一些佛教的重要日子,有人想放生动物的,就给钱给道禄,让他拍个放生视频。万善寺周边的老居民说,当初道禄入驻以后,附近乡亲来进香,“看到这个地方起的鸡窝、鸭窝、狗窝、羊窝,什么都有。”
道禄此前接受采访截图
在佛教文化中,劝阻堕胎,是救人一命的大善。道禄出名后,很多人主动找到护生小居想捐赠行善,积攒功德。2018年,道禄变现渠道拓宽得很快。一名信众在2018年开始免费帮道禄卖红薯、山楂、茶叶等农产品,一直卖到今年5月。他说,“有很多像我这样,听说了他在做的好事,边上班边帮他们卖货的,买的人主要是信众,半帮半买,别人卖5块钱,道禄卖10块钱他们也会买的,对产品也不会要求太多。”收到货款,他会再转到道禄的账上。
多位曾在2022年之后到绍兴上虞区护生小居参观的人告诉本刊,护生小居的孩子们看起来都很健康,很懂礼貌,见到陌生人会打招呼,认为这些事孩子们被妥善照料的表现。梁俊说,道禄收留婴儿和孕妇的地方,总是分“前台”和“后台”。前台是修缮过的寺庙,只住年龄较大的孩子,而孕妇和年纪更小的孩子居住在其他不对外公开的地点,通常是村里的民房。访客、短期义工,通常只会被安排去对外展示的地址。“他(道禄)只会让你看到他想让你看到的。”多位义工证实,道禄禁止孕妇之间、孕妇和义工之间互相留联系方式,也不允许孕妇和义工拍护生小居的内部情况,道禄曾对媒体说原因是要“为孕妇保守秘密”。
在道禄老家的一处“护生小居”,一条田间小路和一条水沟,像一道围障将小居与周边隔开。路上每隔大约10米就有一个蓝色塑料板搭起来的狗棚,每个狗棚里有一条用铁链拴着狗。有义工表示,这些狗是道禄用来威慑外人的。一位村民告诉本刊,去年,道禄养的烈犬挣脱铁链,把他咬了。他做了手术,小腿外侧至今有一条依然发紫的缝合疤痕,从腿的正面长长延伸到腿肚。
只有少数人真正接近过“后台”。梁俊是佛教徒,结识道禄十多年。开公司的他,前前后后给道禄捐过二三十万。2019年,梁俊到南通如皋做义工3个月。“到了那边一看,感觉他所说的跟我见到的,完全是两个概念。”梁俊说,“十几个小孩就住一个房间,吃也很简单,而且零食牛奶、衣物都是善心人送的,不需要花钱。道禄也根本不像网上拍的那样对小孩多好多好。一个星期,他也就一两天待在护生小居。他脾气也非常差,对一些徒弟,骂脏话就骂得很难听的。”
梁俊印象中,道禄没打过孩子,但是当时和道禄“关系不一般”的历某依,经常体罚孩子。“要么就罚跪一两个小时,要么打屁股打手心,打的可狠了,孩子在那哭啊。但除了摆拍,她从不会做洗衣做饭这些照顾小孩的事。”
李静在绍兴上虞的护生小居做过两年半管理员。李静说,护生小居长期依靠无薪的义工和拿着每月几百元补贴的徒弟、宝妈们运作着,成本被压缩到极限。梁俊说,“义工去了就是牛马,又要下田,又要伐木盖房子,从早干到晚。”那会儿能给孩子做饭的人都特别缺。两个阿姨照顾着10来个孩子,都不是专业护工,就是曾经在这里生产过的宝妈,她们养着自己的孩子,也养其他的孩子,洗衣做饭,兼顾卫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做。”李静觉得,孩子们虽然不愁温饱,但长期的人手不足、义工流动性强,其实无暇关心孩子们的身心健康。“有孩子五六岁还要穿纸尿裤,也没人帮忙转变过来。”
护生小居除了接收孕妇留下的婴儿,也有少数被父母送来“管教”的“问题孩子”。一个义工告诉我,道禄在视频里凶巴巴的“严父”姿态,让一些家长很是认同,觉得能把孩子管住。梁俊负责帮着照顾几个半路被送到道禄这里养的孩子,其中一个14岁,因为小时候有过厌学,被信佛的母亲送过来,拜道禄为师。“他跟我说过好多次了,他说他想去上学,想还俗。”梁俊一度很担心这个孩子的心理状态。“他会趁道禄去外地的时候偷偷去玩手机,有几次他特地点开相册给我看,里面都是特别吓人、血腥的图片。”
梁俊说,道禄并非像他对外宣称的那样在乎孩子们的户口和教育问题。“他亲口跟我们说,他根本就不担心孩子上学问题,说等小孩长大了,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直接给他们剃度出家。在江苏这边,尤其是南通、如皋,做经忏是有名的比较赚钱的工作。到人家家里面去做法事,有的人可能给个300块钱一天,有的有钱人出手比较阔绰,三五千的他都给。”
扩大的慈善生意
2022年开始,道禄这份靠信众、孕妇和孩子维系起来的慈善生意进一步扩大,这和他开始拍视频、做直播带货有关。
2022年,民政部披露了一组数据:中国的互联网公益诞生了两个“百亿”——近三年,每年有超过100亿人次点击、关注和参与互联网慈善;2021年,通过互联网募集的善款近100亿元。和2020年相比,2021年互联网公益的筹款额增长了18%。
道禄应该是看准了这个契机。有义工回忆,道禄从2022年开始做直播,最开始看的人很少,“都是自己人”。但是“朋友带朋友”,粉丝数量一两个月就涨起来了。道禄的走红,一半是靠花钱投流,另一半则是靠运气。2024年3月,一条护生小居义工陪产16岁孕妇的7秒视频成为抖音上的爆款,紧接着,历某依就找到一位有400多万粉丝的大主播合作拍视频,上了抖音“社会榜”。那一年,护生小居涌入可观的流量,也涌入源源不断的善款和物资。
道禄备有两部手机,切换着3个微信号,有超过12000个好友(图|视觉中国)
在直播里,道禄常常缺乏搭理人的耐心,头总是向右一歪,眼皮半耷拉着,斜视着面对他的人。他光头,长脸,高高的颧骨和鼻梁显得凌厉,即便穿着灰色僧袍,也从不慈眉善目。有人质疑他赚了那么多钱,有没有一笔一笔算清楚,他就回怼,“你要要求那么多,就去找专业的”。
但偶尔他也会露出八面玲珑的姿态——有的博主来找他送钱,一边拍摄,一边给道禄递上一打厚厚的钞票,道禄立马在镜头前大笑,嘴角堆上眼角,弓起身,双手合十拜谢。这种矛盾的样子,被道禄的一些信众视作他独特的人格魅力,称他“有江湖气”,“能做成事”。
李静告诉本刊,道禄直播间的热销商品是虚拟“功德砖”,每日直播的销售额一般能达到6、7万元。根据道禄2024年接受媒体采访时的自述,他的“抖店”一年能做上200多万。据多位曾观看道禄直播并捐款的人表示,直播间的义工会联系他们加上微信,通过微信转账,而不是直接在直播间下单。所以道禄实际的收入要超过抖店的数字。
那场采访中,道禄曾经在镜头前说。“我卖货(的钱)我想怎么用怎么用。”
梁俊记得,2019年道禄在老家镇上的别墅区已经有多套三层别墅,其中有一间别墅的地下室堆满了全国各地寄来的快递和婴儿用品,无处落脚。“有食品、尿不湿、奶嘴、奶瓶,有大概三分之一已经过期了,生产日期是14、15年的,都没整理过,我们去把那些过了期的全都扔掉了。三到五岁孩子用的东西,多得用不完。当时别墅区还有空置的房子,有小和尚开玩笑说,哪天师父把这一排都买下来。”
企查查网站还显示,今年2月和3月,道禄新成立了两家新企业:南通护生养老服务有限公司和如皋护老小居养老服务部(个体工商户),似乎要进军养老行业。
转钱给道禄的,并不是只有那些想要支持救助妇婴的人,道禄的生意薄上,也并不只有慈善。在接受本刊采访的人当中,有人付钱给道禄,是想超度流产的孩子,给自己“赎罪”,而道禄会在护生小居里设佛堂,提供“超度婴灵”的业务;有人则是想求子,因为帮助生产的孩子多,道禄被认为跟孩子“有缘”,是一个活生生的送子观音;还有人单纯是想找道禄聊一聊情感,因为他对外总说自己“最了解男人,也最了解女人”。他们都给道禄转过几百上千。道禄的钱包,被当成一个虚拟的功德箱。
还有的场合则离信仰更远。比如2017年,一个快手红人的团队想打造“善行者”人设,到万善寺探望孩子,给道禄捐赠45万元。佳佳是在今年3月另一个主播发起的线下课上认识道禄的,当时道禄作为自媒体达人被请上台,分享起号经验,而这样的一场三日线下课,入场券要6900。
一处孩子活动的地点,蓝色的是防止外人靠近的狗棚(覃思 摄)
僧人、慈善组织负责人之外,道禄也是一个商人。北京市华一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秦旭东告诉本刊,现行的《宗教事务管理条例》并没有严格禁止在宗教活动场所内进行商业活动,比如条例规定,“宗教活动场所内可以经销宗教用品、宗教艺术品和宗教出版物”,有关单位和个人征得同意,可以在宗教活动场所内设立商业服务网点。
秦旭东经手过多起宗教人员被指控诈骗的案子。他告诉本刊,在此类案件中,涉案人员的资金来源可能涉及多个方面,包括信徒对僧人个人的供养或赠与、信徒对宗教组织的捐赠、与宗教信仰有关的捐赠、也有基于特定慈善目的的捐赠,此外还可能有经营方面的收入,例如道禄从事电商的收入。但实践中,由于资金和账目没有特别清晰地分开,有时候是一笔糊涂账,这其中,就可能存在违规违法甚至犯罪的问题。
在清华大学公益慈善研究院副院长贾西津看来,主体划分不明确,给监管、行为定性增加了难度。“道禄多重的身份之间没有非常清晰的划分。”《慈善法》要求慈善组织获得的每一笔捐赠都要进入公帐,并向社会公开,但是以个人身份接受的赠与,并不在《慈善法》约束的范畴,也就不受监管。“莲花慈善社2022年才成立,在此之前的很长时间,爱心人士的行为属于向个人捐赠。在直播间,道禄是以个人名字直播,虽然许多网友的购买行为是基于知道他在救助孩子,希望捐钱用于慈善,但这并不是一种法律关系上的慈善捐赠,也就给了道禄以己意支配资金的空间。”
贾西津认为,要避免这样的问题,首先是想参与公益的人要识别捐给做善事的人和捐赠慈善组织是不一样的,前者的资金目的很难受到法律保障。对于慈善法的立法而言,杜绝监管漏洞的方向,也是明确慈善主体责任。“你是谁,你的组织宗旨是什么,你的权责是什么?你是要为此负责的。如果你偏离了这个目的,你就要承担法律责任。”
临盆之前,晓敏还是离开了护生小居。在绍兴她也没躲过男友的跟踪和威胁,为了不影响别的孕妇和孩子,她回了老家。孩子刚出生就得了溶血,要住院化疗,住ICU一天上千元。为了让孩子用医保,晓敏还是和这个男人去领了证。结婚后,晓敏有很多次被男人打倒在地,却没有报警,有人告诉她,如果父亲坐牢,孩子将来工作会受影响。
(应受访对象要求,除贾西津、秦旭东外,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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