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2-06·阅读时长28分钟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出走
《装腔启示录》剧照
在远方
2019 年底,我拿着学生签证落地巴塞罗那的埃尔普拉特机场。
我一直听说西班牙是运动攀岩的天堂,我对欧洲也十分好奇,还一直很想体验一下留学生活。我当时还有在澳洲打工赚的十几万人民币存款,西班牙一个研究生的学费3千欧元(不到三万人民币),辞职后生活在大理、穷游旅攀的经历让我学会了以极低的生活成本生活,我觉得这个存款至少能让我在西班牙生活两年时间。不过说实话,我当时没有很明确地要留在西班牙的打算,所以在选择专业时,也没有太考虑就业问题,而选了个自己感兴趣的。我去西班牙的首要动机,还是想去攀岩,体验西班牙世界级的攀岩地。
我自认是一个对变化和生活的随机性宽容度比较高的人,疫情这件事还是对我打击很大。当时西班牙实行了严格的隔离政策,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一想到整个欧洲大陆没有一个亲朋好友,让我感到异常孤立无援。晚上难过时,想找个人打电话聊天也没有。我意识到,在这个时区,我没有可以依赖的人。
也许是年龄,也可能是疫情代表的无常击中了我,疫情之后,我对探索的兴趣开始消减,而越发渴望稳定性。
我住在加泰罗尼亚的一个攀岩村子里,交往的大多是攀岩朋友,大多数人都是有了亲密关系或家庭后才搬过来的。我喜欢村里生活的安静和闲适,但作为单身人士,在这里很容易感到孤独。
我也观察身边攀岩朋友的工作情况,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没有稳定工作的灵活用工人员,比如在当地餐馆做服务员,或在薪资更高的国家做季节性工作。尽管他们挣的够在村里生活,但也会抱怨有经济压力。这类人一般没有组建家庭,或要孩子的打算。另一类朋友则有全职工作、有孩子,但因为住在村里远程工作,仍能实现较好的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我发现自己跟后一类朋友走得更近,得以近距离观察他们的生活,让我对自己想要什么也有了更清晰的想法。
《豺狼的日子》剧照
比如我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不喜欢小孩,也不想要孩子,但跟朋友的幼崽经常一起玩之后,我发自内心地喜欢小孩。曾经我对婚姻和组建家庭也没兴趣,现在无比渴望有自己的家庭,希望在不确定的世界上至少有可以依赖的亲密关系。在明确了这些愿望后,找一份全职工作也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
然而在欧洲求职并不容易。首先要解决工作签证问题,其次是重新发展技能,找到第一份工作。
我本科读的是新闻学,在这边读的研究生也是文科,尽管学了西班牙语,仍无法与本地人竞争,所以这方面的工作几乎不可能找到。
又一次机缘巧合,我在读研期间接触到编程,跟当年接触攀岩时一样,顿时就迷上了。我先自学了几个月,感觉还挺擅长的。接着我粗浅地了解了一下这边技术岗位的就业情况。在西班牙,技术岗一般以英语为工作语言,所以我不需要担心语言问题。
《你比星光美丽》剧照
在攀岩小村子里,我的几个攀岩朋友也是程序员,他们听说我在学代码,非常支持,也不时地给我帮助。其中一个攀岩朋友给我推荐了 MigraCode,说他在这里做志愿者,帮助学代码的新人。
MigraCode是一个在巴塞罗那由非盈利组织开设的免费编程 bootcamp,专门给移民提供 IT 教育。我立刻报名了,并被顺利选入他们的下一批学员。我在 MigraCode 学习了十个月的全栈网页开发,便开始找工作。
2023 年,科技行业在疫情期间积累的泡沫开始陆续破碎,尤其入门级别的求职市场竞争极其激烈。加上一开始我也不太懂怎么做简历,于是投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
《小小的我》剧照
好在巴塞罗那有几个专门给弱势群体进入IT行业提供帮助的非营利组织,通过他们,我找了职业教练、IT公司在职的招聘人员、导师(mentor)等帮我答疑解惑、提供建议。我甚至还获得了说英语的免费心理咨询师,帮我度过了找工作压力很大的时期。
在多方帮助下,没多久我就收到一份美国科技企业在西班牙办公室的软件工程师 offer。然而,那些年在西班牙,我一直 DIY 每年的居留更换和续期,低估了西班牙行政系统的官僚主义和复杂迷惑性。西班牙移民局给留学生在结束学业后,提供一种叫“找工作签证”的签证。我天真地以为可以拿这个签证找工作,在找到工作后顺利地转成工作签证。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这家美国科技企业最终因为我的签证不愿意雇用我。
我意识到,就初级科技岗位而言,大部分公司不提供任何工作签证的帮助,我需要自己解决签证问题。
《理想之城》剧照
那段时间是我来西班牙后压力最大的时候。我的居留快要过期,眼看着招聘季就要过去,之后面的几家公司都把我拒绝了,我感到前途未卜起来。有次,我跟芬兰男友照例出去攀岩,他发现我心事重重地样子。从攀岩地开车回来,他问我可还好,我把担忧和恐惧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越说越激动,就开始痛哭流涕。
那天傍晚回到家,吃过晚饭后他提议一起去散步。我们来到海边的码头,在被落日染红的天空下,他向我求婚了。
北极星
我们在芬兰市政厅结的婚,不像国内结婚有红本,这里只给一张平淡无奇的A4 纸作为婚姻证明,英语、芬兰语各一份。有了这张纸后,我才感觉欧洲的大门向我敞开。作为欧盟公民的家属,我在西班牙能一次获得5年、允许工作的签证。
没有了工作签证这个绊脚石,我能专心在转行上。初级开发岗位的市场竞争激烈,企业倾向于选择更有经验的应聘者。同时,一个岗位投递的人成百上千,如果能通过人脉拿到内推,将大大提高得到面试的几率。
于是我不让自己闲着,又参加了一个全栈网页开发的进阶培训,并在领英上积极拓展人脉。
欧洲这边的公司招人,喜欢用“合适”这个词,即便在拒绝我时,也不会说我能力不行,或经验不够,而是说我不够“合适”。每个公司在招人时,都有想象中的梦幻职位候选人,这往往在招聘广告中就能看出来。尽管职业教练总说如果跟招聘广告中的要求有50%的契合度就应该投递简历,但在供大于求的就业市场中,被选中获得面试的机会寥寥无几。即便幸运地获得面试机会,也可能在面完终面后被更“合适”的候选人取代。
在一次又一次因为“不合适”被拒后,一个人很难不觉得是她自己的问题。这就跟谈恋爱一样,我在西班牙谈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恋爱,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直到遇到我的丈夫,我才意识到“合适”的含义,原来自己之前谈的都是不合适的。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也让我有类似的体验。
《做自己万岁》剧照
我也没想到,我过去几年的斜杠人生居然会帮助我找到新的“工位”。这家公司在入门级开发工程师的招聘简介中便很明确地表明,他们寻找“走过各种人生路”的候选人,而不只是计算机科学专业的应届毕业生。
这是一家以多元性为目标并很为此骄傲的公司。公司的网站上写道:我们为在推动女性从事科技领域方面工作所做的努力感到自豪。在全球范围内,我们致力于在科技岗位中保持40% 的性别多样性。目前,这家公司40% 的科技岗位员工是女性及性别多元化人群。而要实现这一目标,便不能只招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因为大学里的计算机系普遍性别失衡严重。
入职之后,公司也专门给我们做科技伦理、包容和多元性的培训,讨论科技的非中立性。我们这些技术人员,在工作中做的每一个细微的技术选择,应该尽量将社会往好的方向推动。要实现这点,则需要多元的生活体验和视角。
《隐藏人物》剧照
公司的面试流程也考察候选人在代码之外的各项能力和经验,让我有机会展示自己全方面的才能。比如有一轮面试,让我准备一个幻灯片,来讲我做过的最让我骄傲的项目。我用了给一个开源攀岩项目做开发的经历,其中讲了我怎么结合对攀岩的热爱和编程,给攀岩开源项目贡献的过程。我的面试官,也是一位转了行、在西班牙生活的意大利女人,她连连惊呼“impressive”(很佩服)。我的三位面试官里,有两位都是女性。另一位女面试官,以前是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现在做前端开发。
事实证明,公司招的,确实是他们的梦幻候选人。与我一起在西班牙入职的有六个人,其中只有一个是计算机科学系的应届毕业生,其他五个人都是转行的。金融、媒体、影视、人力资源,各行各业的都有。
《实习生》剧照
此前找工作时,母亲经常拿我的年龄说事,认为我找不到工作,可能是因为公司嫌我年纪太大。我现在也可以拿事实反驳她了:我们这五个转行的,每个人的年龄都是三十岁及以上,甚至还有一位四十岁的。大家的性别分布也值得一提,我们六个开发里,只有一位男性,其他清一色的女性。
我相信,即便在欧洲,一定也有如我母亲所说,因年龄、性别、种族、肤色歧视或对求职者区别对待的公司。也许我之前收到的一些拒绝背后有这样的因素,但我无从得知。与其将精力花在担心这一我无法改变的事实上,我更愿意去寻找与我的价值观一致,能互相欣赏的环境。
回头去看这八年,我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似乎之前走过的千万里路都不过是为了到达今天这里。百转千回,不过是要在茫茫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也许我的每一个看似冲动、脑子坏了的选择,其实是在跟随内心的强大磁场,在一股神秘力量的指引下找到我的北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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