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墓黑地棺上兽面人身的仙人

马王堆汉墓中的生死观是一个整体。西汉时期，人们最为流行的生死观是死后升仙，也就是尸解，逝者留下形骸而化为不死仙躯。

整个墓葬也按此观念来安排，墓葬是“炼形之宫”，逝者在其中从人化为仙。马王堆汉墓的两张“T”字形帛画最直观地表现了这个过程。譬如，辛追墓中的帛画上，自下而上是冥界、人间和天界，辛追登昆仑、受仙药，服药后穿过天门，升入天界，在双龙、仙鹤的簇拥下，成为至高的真人。外貌也从拄着拐杖的老妇，返老还童，变为像女娲一样人首蛇身的少女。

围绕墓主人，各式各样的仙人、神仙形象，也正是在升仙的观念下被描绘出来。而这些仙人往往不仅出现在马王堆汉墓中，还隐藏在古籍和其他汉墓里。直到魏晋之后，随着升仙信仰的变迁，再没有鬼官是由人死后化身而成的，他们的形象对于后世变得陌生。

我们下面列举最有代表性的两个形象，尝试掀开那个如今已经失传的隐秘信仰。

辛追墓里T形帛画中的海神禺强

海神禺强

马王堆1号墓和3号墓的T形帛画下部，在帷幔之下，都有一个被双龙和巨龟环绕的人形怪物脚踩大鱼，双手托举案板，案上或是置两鼎两壶，或是有一群人围着壶准备宴饮。那个托举的力士身手如此了得，想必来头不小。

如果把“T”字形帛画的中心主题看作描绘墓主人死后得神药而尸解成仙，那么下半部分就是墓主人从冥界得到神药，在冥界开始尸解成仙。那位力士就是献神药者。

在历史学者、宗教学者、四川大学教授姜生看来，冥界乃是幽暗的“太阴”“冥府”，恰如东汉王逸注《楚辞·招魂》时所言：“幽都，地下后土所治也。地下幽冥，故称幽都。”而幽冥与海脱不开干系，《山海经·海内经》给予暗示，“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

神药则来自如今人们也熟知的蓬莱仙岛，在帛画上用案板和上面的大壶表现。因为从战国时期开始，燕、齐就盛传蓬莱、方丈、瀛洲等三神山上有“不死之药”。《史记·封禅书》提及，“诸仙及不死之药皆在焉……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

而力士和他脚下的两条大鱼，则可能来自《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记载的故事：“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它说明那时人们相信海神掌握着神药，而“大鱼蛟龙”则是限制寻药者的障碍。三神山乃为海神所控制。

于是，能够镇住大鲛鱼、献出神药的力士便是海神。据姜生分析，这位海神乃是北海之神禺强，他也是掌管太阴世界的“太阴之神”。有汉代文献佐证，刘向《九叹·远游》有“就颛顼而陈词兮，考玄冥于空桑”。王逸的注中写道：“玄冥，太阴之神。”而《山海经·大荒北经》中称：“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强。”《庄子·大宗师》释文转引汉崔譔所引《大荒经》云：“北海之神，名曰禺强，灵龟为之使。”所描述的样貌，正与帛画上相近。

辛追墓里T形帛画中的羽人

鼓瑟仙人与羽人

乐舞宴饮是马王堆汉墓中屡屡被展现的场景，辛追墓棺椁北厢的歌舞墓俑是一处，黑地棺上兽面人形的鼓瑟者，又是一处。

在汉墓中，宴饮场景和其中非人的形象层出不穷，比如在陕西定边县郝滩的新莽至东汉的早期墓葬中，西壁南部有一幅非常精彩的画面，画面的左半是西王母坐在昆仑山上；右半的中心部位画一条巨龙随着音乐配合蟾蜍双手抛出的盘子在跳盘舞，这部分画面的上方是云气车“太一坐”，其下画仙人演奏钟磬，其右画仙人鼓瑟吹箫及歌舞，西壁南部则接着绘有白虎击打建鼓、狐仙在歌舞的场面。

这些对死后世界欢快的描述，已经超出描摹逝者生前生活的范畴，它们是墓主得药成仙之时，众仙庆贺、诸神降临的仪式。

据姜生分析，这种希冀成仙的心理，在曹操三首《气出唱》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愿得神之人，乘驾云车，骖驾白鹿，上到天之门，来赐神之药。跪受之，敬神齐，当如此，道自来……吹我洞箫，鼓瑟琴，何闇闇。酒与歌戏，今日相乐诚为乐。玉女起，起舞移数时。鼓吹一何嘈嘈。从西北来时，仙道多驾烟，乘云驾龙……”

其中兽面人形的仙人是人死后成仙之后的形象，正像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对俗》中所说，“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

他的身份，可以与马王堆1号汉墓T形帛画下段一对栖于穿璧羽饰上、人首鸽身的羽人一起来看，他们都是死后升仙的仙人，也是各司其职的鬼官。

关于鬼官的判断，遍及汉墓中铜牌、壁画、画像石上的羽人皆可佐证。比如浙江大学贺西林教授发现，汉代出土的图像资料中，常见羽人驭龙、驭虎、骑鹿、骑天马、驭云车等，其中不少羽人手握延年益寿的仙草，还有些羽人秉持象征王命的符或节。“他们穿梭于云崖之巅，导护于赴仙者之列，状态非常紧迫，感觉不是在独享云游的快乐与惬意，而是在奋力接引奔赴天堂的众生。”

由此观之，这些鬼官肩负接引升仙、行气导引、奉神娱神的职责。

（参考书目：姜生：《汉帝国的遗产：汉鬼考》，科学出版社；贺西林：《汉代艺术中的羽人及其象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