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蒲实
2017-11-22·阅读时长2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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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学院:贵族与精英
来到剑桥镇,不由得感到自己得一本正经一点。比如,在电梯里遇到当地人,他们会机械性抽搐般咧嘴,闪现两排牙,弹簧般复原,瞬间完成微笑、克制、冷漠、彬彬有礼、绅士范儿。波士顿的英语速度极快,还残存着英式腔调。这样,我也只好绷着点了。幸好哈佛若干年前就不再要求学生西装领带皮鞋了,免了着装烦恼。
或者,是哈佛校园和它周边那些殖民风格或新古典主义的建筑、罗马式的公共大厅和哥特式的教堂,还有爬满常青藤的古老红砖墙,把上了年头的时间凝固成老者的威严感,让我被看不见的先辈和无法描摹的传统摄了魂魄。即使是在哈佛最躁动叛逆的1969年,激进抗议的哈佛学生在占领哈佛主楼后,曾有示威者问,是否要砸掉文理学院院长的办公桌,也立即有人站出来反对:“绝对不行。那可是查尔斯·艾略特先生(100年前的老院长)用过的。”今天,教育日渐被理解为一种消费和服务,大学生也早已不再轻易接受教师的训导。但在哈佛,人总会收敛一点。
在哈佛的十来天里,我常在以哈佛广场为中心发散出的小街上溜达,会有些不经意的符号,泄露出剑桥镇的崇古心理。“剑桥”和“牛津”的街名,就已经够怀旧了。而那些在别的州难觅踪迹的皮鞋修理店、皮革打理店、摆放着焦油肥皂和雪茄的礼品店,总之,老玩意儿,就如地毯的线边一样,暗示着出没于此的一些人的品位与生活方式。
上世纪30年代,当哈佛从一个新英格兰地区的学院变为一所真正的大学时,哈佛本科生院的社会地位很贵族化,它掌握在波士顿的银行家、律师或政治家族手中,不以严肃的学术闻名,而是世俗名利场。当时哈佛的教师很多是社会名流:他们首先是一名绅士,其次是一个教师,最后才可能是一位学者。学生绝大多数来自新英格兰与纽约,或是住在哈佛“金色海岸”(比如,亚当宿舍楼)豪华公寓里的富家子弟。学院教育是闲人雅客式的,比如学习古典的拉丁文和希腊文,体验学问的旨趣,熏陶审美和心灵。
哈佛中心校园
即使今天的哈佛已是世俗化的平民精英大学,这一古老的身份仍隐藏在哈佛校园里,不时与你邂逅。有一天,即将结束“大一”的哈佛本科生薛晴(化名)带我们去桑德斯剧场旁边的安纳伯格大厅(Annenberg Hall)吃早餐。我对桑德斯剧场并不陌生:它的图像早已被现代媒体大规模地传播——360度环绕的三层观众台,泛着古旧木头光芒的大厅,已随着迈克尔·桑德尔正义公开课的全球传播被大众所熟悉。但安纳伯格餐厅很低调。我们早到了些,沉沉的木门上贴着标语:非请莫入,请尊重隐私。只有本科生是这里的主人,研究生进不去。一位胖警察把我们挡在门外,直到薛晴来,亮出学生证,我们作为她邀请的客人才得以进去。当9000平方英尺、如哈利·波特魔法学校般宏伟的大厅迎面而来时,我在古老的彩绘玻璃窗和辉煌的吊灯间看到了身份飞舞的幽灵。还有什么比私密性和排他性更能塑造优越感的?
放眼大厅,围成一桌桌的年轻人正在低声而热烈地谈论着什么。据说新生饭堂里庞杂繁复的派系比高中只多不少,落座何处也事关归属与身份问题。一位哈佛学生在她描述校园生活的《哈佛日记》里如此建议道:“你该自问:我高考考了几分?答案会帮你在饭堂里选个合适的位子:跟体育生(低分的)、机会均等行动计划受益者(低分的)、贵族(低分,但投了大笔赞助费)、学识精英(高分、没赞助),或是亚裔、印度人(几乎满分的)同坐。”在没有固定班级的哈佛学院,食堂与宿舍就是固定的社交场所了。薛晴迅速吃完早饭,留下我们,告辞离开,很匆匆。她说,她赶一门课。她不热衷社交,学习努力,聪明,求知若渴,绝对的学识精英。曾有一位斯坦福教授告诉我,斯坦福人偷着使劲儿,哈佛人却生怕别人觉得他不够忙。我试图跟长桌对面看资料的女孩儿搭讪,她似乎被外人的闯入和意外的即兴冒犯了,说,对不起,我感到不舒服。
到处都不缺乏身份的符号:那些分布在哈佛校园和查尔斯河之间的英格兰古风、以波士顿显赫家族或哈佛校长命名的本科生宿舍楼——新乔治亚风格的洛厄尔楼,维多利亚风格的亚当楼,剑桥牛津建筑翻版的艾略特楼,古典主义的科尔克兰楼等等。这十几栋宿舍楼,百年来早已形成各自的传统:洛厄尔的清晨华尔兹舞会、星期四下午茶、年度戏剧节和春季酒神会;亚当的体育赛事和学生运动,万圣节化装舞会,冬季盛宴和艺术展览;艾略特有“预科生(主要指波士顿和纽约的几所贵族私立高中)楼”名号,社交精英聚集之地,“比哈佛还哈佛”,以冷漠、势利、假知识分子和俱乐部闻名;科尔克兰的文化艺术节,红酒交流会,案例模拟和周日点心会;丹斯特楼则被称为“哈佛保守主义和漠视主义的最后堡垒”。上世纪初,劳伦斯·洛厄尔校长把哈佛学院的教育定义为培养学生的社会适应能力。在洛厄尔看来,日后投身学术生涯的是少数,不应“将学生紧缩在知识探索的监牢里”,导致为“学术探究”付出“社会代价”。在哈佛,学生宿舍制不是为学术交流,而是为社会交往创立的。
我很想去这些传奇的宿舍楼里看看。从一些电影里窥到过,古旧豪华,单双人间、客厅、沙发、室内卫生间、活动室、庭院,很奢侈。所幸,戏剧票给了我们入场券。4月一个周六的夜晚,我们去洛厄尔楼看《仲夏夜之梦》。为了庆祝宿舍楼75周年,洛厄尔楼管会花了2万美元,用洛厄尔自己的乐团,制作了这台经典剧。从带蓝色圆顶的哥特式钟塔下、中世纪般的石拱门进入,便是宽阔的中庭院落了,草坪四周围合着三四层高的宿舍楼,一水的红砖墙,屋顶阁楼的斜坡上垂直支出来方正的砖砌小天窗。宿舍楼入口的告示栏上,最显眼的是富布莱特奖学金发动申请的号召,贴满了奖学金生在泰国、中国、印度、巴西的异国照——哈佛全球化战略的成果。舞台设在平日的宿舍楼餐厅里。移走了餐桌,硕大的空间能搭建两层的舞台布景,还能放下乐池和大约300张观众椅。座无虚席,前排是贵宾。美妙的歌剧把观众渐渐带入图书馆,然后带入森林,最终带入梦境。这是一场精致的表演,连每个角色出场都很精心,伴着诠释他性格特征的音乐。一想到我是在观看一场大学宿舍出品的戏剧,而不是坐在国家歌剧院里,便对哈佛的“一流”有所感悟。
哈佛法学院
歌剧结束,从洛厄尔楼出来,与一排鱼贯而入的女生在拱廊里擦肩而过。白天青春气的哈佛在夜幕里换了妆容:长发盘起来,素面描画得妩媚,规矩的羽绒服换成时装外套,膝盖以下露出裙摆和丝袜,高跟鞋踢踏,夜色荡漾。我想起电影《社交网络》里坐着“老男孩”贵族俱乐部的大巴车,受邀而至的美女,在“终极俱乐部”的私有楼宅前翩然鱼贯而入。洛厄尔楼出来几步路,就是八大“终极俱乐部”之一的“飞行俱乐部”。周六,正是聚会时间。美国国旗在罗马式门廊外飘扬,室内歌舞升平,大门掩着,私家护卫站在门廊台阶上。我仿佛已经嗅到了里面酒精与激素的气味。哈佛校方曾试图把这些私产收购了,最终没搞定,禁酒令也没法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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