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蒲实
2018-09-29·阅读时长12分钟
本文需付费阅读
文章共计6299个字,产生12条评论
如您已购买,请登录口述/谭盾 采访、整理/蒲实
13岁时,我已是长沙的“小天才”,在长沙中学生音乐歌舞团做音乐总监。听说新疆南疆军区要招指挥,我想去考。招生条件是18岁以上,一进去就是排级干部,发把枪。我舅舅在派出所工作,把我户口年龄改大了5岁。招生老师过来那天,我正好在中学生歌舞团指挥《清风血泪》,下午又演出我作曲的《梦见毛主席》。部队要了我,但我妈抱着我的腿,舍不得我走。1973年,我没去成新疆,只好乖乖去插队,从一个乡下到了另一个乡下,去了雷锋公社附近。一天,我正在插田,大喇叭里突然响起我从未听过的音乐,雄浑有力。有人告诉我这是贝多芬的《命运》。高音喇叭里的播音员说,这是费城交响乐团在尼克松和基辛格带领下访华的演出,他们还演奏了《黄河钢琴协奏曲》。我还清楚记得喇叭里的解说,说费城交响乐团具有一种“高纯度”的“银色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西方音乐,只觉得震撼。在乡下,我是做巫师的,天天帮农民搞红白喜事,对红白喜事的乐队了如指掌。农民们都说,费城是个特别遥远的地方,我这辈子就在乡下了。
1976年的一天,我正在田里劳作,远处来了一个京剧团的人。京剧团是唯一有乐队的地方,我一直想进。他们说我得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改造思想改造好以后才能进团。那天京剧团的两艘船在洞庭湖翻了一艘,指挥也溺水,需要人顶替,我就去了湖南京剧团。那一年,毛主席去世,1977年恢复高考。我在京剧团听说上海考试了,就去考试。那一年报考中央音乐学院的有4万名考生,只招10个人。经历了万马齐喑,正是九州生气恃风雷的氛围,来考试的个个都是三教九流的天才。
轮到我面试,主考官是李西安,后来上海音乐学院的院长。他让我把带来的小提琴拿出来,拉一首莫扎特。“莫什么特?是哪个省的?”我问。他说:“你连莫扎特都不知道,怎么考音乐学院。”我的小提琴只有三根弦,还没来得及换新弦。我说,“文革”里我没有听过西方乐曲,但我在乡下一直搞音乐。他问:“那你可以做什么?”我说:“你把中国地图打开,你点到哪个地方,我就可以拉那个地方的民歌给你听。”他从内蒙古点到湖南,从新疆点到四川,点了好几个地方,我都拉出来了。我总共可以拉四五百首民歌,全中国所有的地方。那时我在一个破旧的垃圾箱里捡到一本《中国民歌》的书,这本书已经被我反复翻,翻得稀烂。他说,这个比拉莫扎特厉害,“考上了,我喜欢”。
我回去等通知。过了半年,得到一份通知书,没有被录取,如晴天霹雳。当时很多老师联名给邓小平写信,要求扩大招生,因为要录取的人太多。10年间积累的全是接受过再教育的、很有知识和想象力的年轻人,从事什么劳动工种的都有,都很有音乐才华。邓小平特批扩大招生,招了30个。我的那批体检试管在化验时出了些问题,李西安老师专门从北京带我坐火车回到上海,在上海人民医院重新做了检查,当晚就把报告带回了北京。他特别兴奋,他的一个考生有救了。他是我的恩人。这件事直到今天还在上海音乐学院招生时被不断谈起,大家生怕可能会漏掉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每到这时就会谈起“谭盾当年的故事”。我们班汇集了郭文景、陈其钢、叶小纲、刘索拉这些人物,个个都厉害。我们过去都是搓背、打铁、种地的,是改革开放让我们走了出来。
发表文章153篇 获得6个推荐 粉丝1983人
现在下载APP,注册有红包哦!
三联生活周刊官方APP,你想看的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