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黎 ，刘利，困困，YK ，）

生命中第一个妖精

◎李黎 图◎谢峰

有一朋友应出版社之邀写《西游杂俎》，写到30篇左右写不出来了，恭喜他，他不会当上学术“超男”了。喝酒时说起这事儿，我借酒劲一挥手:找话题扯淡还不简单，西游服饰图考，西游美容业，女妖养颜100例……我还想套用陈独秀坐牢时的话说“被镇压的妖精亦有性生活的权利”。

《西游记》就是一群被压迫与歧视的物种苦练成妖，通过各种手段包括不正当手段（比如暴力）追求幸福自由，然后基本被搞死，天地间一片和谐。妖精才是《西游记》的主人公。妖精一词，绝对家喻户晓，不让《论语》，超过《庄子》。

那你遭遇的生命中第一个妖精是什么？如果问唐僧，他应该说:贫僧的第一次就很刺激、难忘，一下子来三个妖精:特处士（野牛精）、山君（熊精）、寅将军（虎精）。这三个妖精像《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的小文人，彼此恭维，脸皮极厚。寅将军抓了唐僧，熊山君道:“寅将军，一向得意，可贺，可贺！”特处士道:“寅将军丰姿胜常，真可喜，真可喜！”魔王道:“二公连日如何？”山君道:“惟守素尔。”处士道:“惟随时耳。”熊山君和处士这两个混蛋不仅猛夸寅将军，还顺带吹自己“淡定从容”，这种货色修炼成人就是小文人。

孙悟空第一次遭遇妖精也是三个一起:一是被他直接揍死的蛇精，一是当着观音的面揍死的凌虚子，第三个是他搞不定的“脱垢离尘知命”的黑熊精，观音菩萨慈悲，让他管落伽山去了。

猴子能打死两个，一个无可奈何，这就是全书的基调:三分之二的妖精孙悟空自己解决，另外的三分之一，由和妖精有直接联系的观音啊老君什么的领回家去。猴子的回忆录该专门写一篇:那些我搞不定的妖精……他们是老孙胸口永远的痛，不过也帮老孙和观音老君们保持联系。

听说《西游记》现在也要搞海选了，几位取经的有什么好选的，无非找点特型演员。妖精却是千姿百媚，数目繁多。最知名的三个妖精算是牛魔王、白骨精和女儿国君主。这三位的海选力度基本上可比宝、黛、钗了。

我第一次目睹妖精，是看电视上一群穿着露脐装的女妖精挺着肚脐眼在吐蜘蛛丝。那时10岁，直勾勾地看着那几个身材窈窕、穿着暴露的女妖精，恨不得电视暂停。妖精们在清水河边、杨柳树下乐而不淫、花枝招展，真是情满人间。这几个蜘蛛精叫什么我说不上来，就让她们保持着类似初恋的美好形象吧。

送什么好

◎刘利

王兰花最近很郁闷，她送了男友一件阿玛尼外套，花掉好几千块，男友很高兴，她却很心疼。“既然送了，他也高兴，你又何必再心疼？”我劝慰她。“我又不是有很多很多钱，花出去他高兴我也可以不在乎。他前女友送过他巴利皮鞋，我总不能送他比那差的，都是物质时代闹腾的！”

王兰花的愤世嫉俗不无道理。看看《诗经》里的女孩子，送什么就OK?《东门之》里说女孩“贻我握椒”，居然可以送一把花椒。《静女》那个等待心上人的男子，先是就等人不至，急得抓耳挠腮，后来女孩来了，送了把红管草给他，他就高兴得发疯。这么说来，王兰花割了几千块钱的肉，还不能完全怨我们生活的物质时代，更大的问题可能还是出在，她对那个男人没那么有信心。

王兰花愣了一会儿后还是默认了。可她又反问:“为什么男人送女人很贵重的礼物是名正言顺，女人送了男人贵重礼物就说是买爱情呢？”凭借自己的才智攫取财富是男人的天职，男人再将他们取得的财富赠送女人，其实是以礼物向女人说明自己的才能。譬如《野有死麇》里，男子猎得一只小鹿，这时候遇上一位他心仪的姑娘，他忙用白茅草将小鹿包好送给姑娘，再跟姑娘套近乎。姑娘得了小鹿，就说:“轻轻慢慢别着忙！别动围裙别鲁莽！别惹狗儿叫汪汪！”看上去这就开始了非同一般的亲热啦！你瞧一只死鹿具有多大威力呀！我又举出那著名的《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我提醒她，这个男子不“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非得报以各种玉器，他还是要在女孩面前炫耀自己的实力。除非他就是个开玉器店的，家里琼琚琼瑶一大把。

“岂止是炫耀，他简直是在拿珠宝砸她！”王兰花依然死不改悔，“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钱，可以拿钱砸自己喜欢的男子该有多爽啊！不过，就算没有很多钱，遇到这么个主，投点瓜啊桃啊李啊，就能得到一把美玉，这也很爽啊！总之，那个时代的女孩子只要送男子一些花草植物，哪像现在，要不巴利皮鞋要不阿玛尼外套，动不动几千块呢。”王兰花还对她的几千块钱耿耿于怀。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人家也比汝等高雅呀。”我继续发表我的“高见”，“男人以礼物向异性展示自己的成功，但是，这个世界如果只有成功就很不好玩，譬如说，男人打一只鹿送女人，女人难道就该打一只豹子送男人？不是这样的，女子要负责这个世界美的义务，所以她们要送花送草送美好。”

“照你这么一说，我就是那送男人豹子的女人了。”王兰花总算开了窍。

抽烟不抽烟

◎困困

听说美国电影协会要把有抽烟镜头的电影都定为R级，对此我很有意见。

好莱坞老电影里的真汉子，没有不抽烟的。从浪荡子到疯牛仔，在拔出枪来之前都会点支烟，真汉子是不怕死的，烟肯定是小闹闹，却是他们装酷兵工厂里的头一件武器。有的浪荡子，因为老斜叼着根烟，形象都抽象成一截烟灰——不英俊，不乐观，也没有前途，却有内敛的尊严和高贵的痛楚。那是汉弗莱·鲍嘉，一念叨他在《卡萨布兰卡》里的著名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城市那么多酒吧，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走进了我的？”就会想到他穿着双排扣大衣在角落抽烟的样子。后来好多女明星也开始在电影里抽烟，玛琳·黛德丽、芭芭拉·斯坦威克，个顶个儿都是现今喜欢纪念的真性情女子，烟在她们手指间是未被驯服的小龙，意味着坚强和自信，男人能享用的我也能享用。我明白R级的意思，小孩子不能看，可现在小孩子能看的男人动辄是基佬，女人只知道穿衣打扮。我要有个儿子，就让他看老电影做真汉子范儿;要是个女儿，就学老电影当独立女性。相比于变成个Gay或者被老流氓骗了，我宁愿他们是烟鬼。

这两年好莱坞的舆论导向有些变。电影里抽烟的，净是失败者和落魄户。2003年有个仿60年代老电影的片子叫《随爱沉沦》，一作家去见他的编辑，编辑一点上烟作家就蹙眉咳嗽，使劲用手拨拉空气。这个细节马上暴露出是个冒牌老电影。真正60年代的电影，是《碟影迷魂》里的兽医，他越接近战场越紧张，烟都点不上了，火车上的一个陌生人默默接过他的烟，点上，又送还给他。

当然还有些抽烟桥段，既贬低了烟，又贬低了观众的智商。比如醉心于疑难案件的公安干警，他肯定在烟雾缭绕的屋子里熬得两眼通红，特写镜头是横七竖八烟屁的烟灰缸和巨大的满是污垢的大茶杯。还有言情片里，火候差不多了，镜头由床单转到灯罩，最后是窗外万家灯火，等镜头转回到人，男的抽起了小烟，这个重要情节就算结束了。蹩脚的处理方式还不如两人四目交投，含情脉脉地靠近，镜头马上移至下三盘，女方踮起脚尖，然后一起挪进花丛来得有意境。这些都不是好莱坞干的。真是该禁的没禁。

不抽烟就是怕早死。可电影里喝得烂醉，暴饮暴食，不停地搞婚外情不停地被发现，十分愤怒或十分忧伤，哪样能长寿？强调烟的危害，有个著名段子:一名叫大卫的万宝路广告模特年纪轻轻得肺癌死了。可还有个叫詹姆士的长跑冠军年纪轻轻得心脏病死了呢。电影禁烟跟全球公共场所禁烟同步，可我见过最奇怪的规定在荷兰，公共场合不能抽烟，却可以抽大麻。越是禁越是有种避难的兴奋和私通的乐趣，尤其是在国际机场的吸烟室里，憋了好久的烟民凑在一起暗暗交流着被压制的狂喜，突然推门进来一个神情冷漠、面目秀丽的女子，她拿出一支烟时，整个吸烟室都安静下来，仿佛所有人即将争先恐后伸手为她点烟。就像50年代老电影《雨中曲》演得那样。

一地胸毛

◎YK 图◎谢峰

小贪婆家有一小叔子，那就是个鬼见愁。他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住在父母家中。工作好似很忙，余暇便窝在小小房间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时木着一张脸，不张口则已，张口便是抬杠。

我第一次见他，是小贪带他出来吃饭。她公婆出门旅游，让她这嫂子看顾。我并没有嫌烦，我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必是不耐烦跟姐姐辈攀谈的，至多也就爱答不理的，翻我几个白眼算数。我只要比大灰狼稍微慈祥一点就行了。没想到“杠头”一点不认生，一顿饭跟我抬杠从头抬到尾，是一个话茬不能接，半个话把儿不能给呀。到最后我只得一个僵硬的微笑永恒地挂在脸上。

请走这“杠头”，小贪冷汗直流地跟我道歉，就差没说出“家门不幸”4个字来:“谢谢您给我面子，不跟他一般见识，其实咱们要真灭他，那还不是弹指一挥间。”小贪未免也太高估我们了，咱们号称牙尖齿利，也就是在朋友间玩笑戏谑，谁还真跟人拌嘴呢。而且这种幼稚的抬杠，真熟悉。让我想起小学时的一干男同学，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为吸引女生注意，不断地出言挑衅。几个回合下来，女生烦了，说一句:讨厌！他浑身的痒痒肉都舒服了，这举动其实和捉了毛毛虫放进女生抽屉是同一路数，看到别人惊声尖叫，甚至露出厌恶神色，不知为什么会获得极大快感，仿佛在男生中也建立起威信来。

可惜我们女生眼中，仍然只有那些高大英俊的男生，稍长大些，又喜欢那些帮我们拂走毛毛虫的男人。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愚蠢的他们，这些把戏不管用？

童年阴影真是可怕，这些自卑的小男生长大了，就算买房买车成家立业，大概也挥不去小时候的挫败感，所以仍然爱玩这个游戏。我从来不觉得好占嘴头便宜的男人风趣，即便带有诡辩的逻辑，机智风趣背后，仍然躲着那个苍白无力的小学男生。在男人世界里，又是什么衡量标准呢？大概亘古以来也靠实力吧，比如一拳打死你、权势压死你、金钱砸死你……何时轮得到用嘴。

不知怎么的让我想起李东田师傅，其人之疙瘩阴柔不在吉米老师之下，不化妆绝不出街，国内各大时尚杂志上总能发现他一帧小照，妆容无懈可击，头微微偏着，小嘴微笑到一个最合宜的角度，穿一件紧身白衬衫，胸口偏扯脱两粒扣子，露出一撮浓密的胸毛。我看了就要笑，露出胸毛来，就是男人了么？

自己找些毛来贴在胸脯上，更加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