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2018-05-18·阅读时长3分钟
(文 / 心砚)
今年9月,我们家来了个农村的小亲戚。这个小亲戚是我老公的侄女。初三毕业了,领个毕业证回家了。我老公家在西北一个极偏僻的小山村里,家中六姐弟,他是老幺。当年只有他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分配在了经济富庶的南方,所以就成了那个世代务农的家庭里非常“赚面子”的人物——家里有什么大事都要向我老公讨主意。此次也不例外。今年我老公回乡探亲,回来跟我叨叨的一句话就是:“老婆,我们现在要实施一个伟大的‘扶贫’计划了!”这个伟大的“扶贫”计划就是把那个初中毕业的侄女接到省城来。
我很能理解我老公。从乡下进城的人,总是肩负着整个家族乃至全乡的殷切期望。我问老公,如果侄女接出来了,从适应城市到融入城市的这段“适应期”该怎么渡过,他抛出了个主意:让侄女去读3年的小中专。小中专注重学生的技能培训,3年后,侄女学成拿到文凭也就顺其自然地过渡到整个社会了。我想了想,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我们就着手联系侄女入学的中专了。选来选去,选了个离家较近的市重点中专。这样,人一来,钱一交,什么事都搞定了。
在侄女进城之前,我想起上次回婆家的时候,看见侄女头发上有密密麻麻的虱卵。如果她就这样来我家,真是毛骨悚然。于是我让老公打电话去落实这件事。老公觉得我小题大做,他说,农村的小孩们都长虱子,但是成年了就自然不长了,老公胡天胡地支吾了我一通。后来我急了,干脆就自个儿给公公挂了个电话。公公马上把这事“立案”处理,不但跑了二里路到隔村的大哥家检查侄女的头发,还郑重其事地叫侄女挂了个电话给我做现场反馈。在电话里,侄女怯生生的声音反倒让我感觉自己简直是个瞧不起农民的可耻的小人物。事后,我老公臭骂了我一顿,说我瞎折腾。
人终于来了。第二天学校新生报到,第一天就在我家待着。吃饭洗澡整理东西,一切都忙完了,就坐在沙发上聊天。我下意识地往侄女头上望去,天,我看见了在浓密的头发间还点缀着虱卵,数量虽然不是很多,但却很醒目。我强捺住吃惊愤怒的心情,问侄女(乡下来的小孩比较敏感,问话也得注意表情和方式):“你头上的那个……你妈有没有帮你处理一下?”侄女低着头说:“有,俺妈用药水帮俺洗了。”那就是说,这头上我看见的可能是死的虱子卵了。但我还是不放心。因为我知道这玩意儿的成虫死得快,但是它的卵却很顽强。侄女的头发半长不长,乱得像个鸡窝,这正是虱卵死灰复燃的好环境。当晚已是23点了,可是我还是立马带侄女下楼去剪头发。三下五去二,给她剪了个男式头。
虱子问题告一段落。第二天,侄女就住校了。但是老公担心她住了校就如同放飞的小鸟,失去了管束,所以不顾我的反对,要求侄女周末必须回家“报到”。这就意味着,从周五晚上开始到周日下午,侄女都必须在我家待着。周末两天的共处,侄女在我家总是低着头进进出出,从不吭声。我倒是奇怪了,问老公这侄女是怎么啦。老公说,这都是在家里给整的。原来侄女在离家之前就向我公公、她的父母立了个保证书,保证在叔叔婶婶家不乱说话、不调皮捣蛋等,甚至还发誓如果出了意外也责任自负与叔叔婶婶无关——这简直就是个“生死状”。我公公将这保证书做了个一式两份,其中一份交给我老公带回(亏他老人家想得出这招),但是被我老公拒绝了。
我印象中农村出来的孩子,比城里的独生子女勤快。可是咱们这位侄女倒是有点特别,她来我家就是闷头吃饭、看电视和睡觉,对家务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洗碗、洗衣和拖地板,一概不沾边。俗话说,来家三天是客,七天是主人。可这孩子来我这儿有一个多月了,到目前为止还是很木然地对着周围的一切。
一天,我和侄女坐着聊天。我问她:“你离家这么远,想家吗?想爸妈吗?”她摇摇头:“不想!”“为什么?”侄女想了想,说:“城里好。家里没意思。”也许这是孩子最直接的心里表白,但却着着实实地让我吃了一惊。这也就是为什么侄女来我这儿一个多月,还没有给家写信的原因。
侄女对周围事物的木然以及对亲情的冷漠渐渐让我对她有了看法。我忍不住把侄女的表现向老公做了“汇报”。老公告诉我,现在农村不像从前那样多子女了,一家就两个,金贵着呢。再说,不少家长都出远门打工了,小孩都丢给老人带,自然在管教孩子上没了主张。侄女的父母长年打工在外,侄女和她弟弟就待在爷爷、奶奶家。老人只管吃饱穿暖,其他没有办法。而乡下的学校设施差,老师少,能把课上完上好就不错了,所以农村像侄女这种情况实在很普遍。末了,老公很认真地跟我说:“咱们千万别指望这些孩子报答咱们了。只要她将来能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并且孝敬她自个的爹妈。咱们也算是对她的父母有个交待。”
我们家伟大的“扶贫”计划还在进行中,教她养成用电话的习惯,上公共汽车知道给孕妇、老人让座。我和老公一如既往地对侄女抱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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