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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离别,该如何说再见

作者:蒲实

2021-05-06·阅读时长4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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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古人来说,每一次离别都形同生离死别,一别即可能从此杳无音信,后会无期。

聊一聊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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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少年的英文诗


第十四首



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To Wang Lun

I, Li Bai,sit aboard a ship about to go,

When suddenly on shore your farewell songs o’erflow.

However deep the Lake of Peach Blossoms may be,

It’s not so deep, O Wang Lun! As your love for me.

年少时读到“桃花潭水深千尺”,我笃定地理解为这是诗人的夸张手法,就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或“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那样夸张。反而是到了一定年龄,有了一点人生阅历后,我会回过头来问:像“桃花潭水深千尺”一样深的情感,究竟有多深?

古人见面和临别都喜欢赠诗,这是一个有些隆重的情感抒发场合。汪伦是歙州黔县人,曾任泾县(今安徽宣城泾县)县令。他一直仰慕李白的诗歌,当他得知李白正在南陵探访亲戚顺带游山玩水时,便写信邀请李白来桃花潭小住。汪伦盛情款待了李白几日,两人每天畅谈饮酒,结下了友谊。临别时,当地人在岸上为李白演出了送行的歌舞,李白很感动,写下了这首让汪伦和桃花潭都载入诗册的诗。不过,仅仅是几天的款待与交情,又何以用“深千尺”来描写呢?

让我们设想一下古代的交通和通讯状况:那是一个徒步时代,平民出行通常没有马匹,到哪里都靠着一双脚走去。李白常常离家出游寻找仕途机会,出门一趟就是三五年。邮政靠驿站与马匹,书信寄达要很长时间,所以家书弥足珍贵。实际上,出门在外的游子与家庭的联络是非常有限的,有时在家等候不知归期的女人,常要托人去打听丈夫的下落;而丈夫回到家,有时会发现家庭已发生很大变故,比如老人或孩子的病逝。

李白走访的许多名山大川,通讯比之城市更加不便,很难提前通过书信或别的方式告知主人自己的行程和拜访,而且这发出讯息和等到音信的过程也过于漫长,旅途中很难去做这样的等待。他的很多相遇都带有偶然的成分,这种偶然性让会面更有一种惊喜和宿命感。比如他曾到嵩山去寻访一位女道士,为此在几个星期中爬遍了嵩山的三十六座山峰,但没有找到她。倒是在他寻访嵩山的许多景点时,他很偶然地碰到了朋友元丹丘。想象一下那种数月于山中孤行,然后遇到一位几年未见的故人的感觉。难怪两人会激动不已,彻夜长谈,一同抚琴吟诗。

不仅是寻而不遇或邂逅,古人对于生命无常的体验很可能也与我们不太一样。李白走到襄阳鹿门山的农庄想去看望老友孟浩然时,得知孟浩然刚去世;走到贺知章的家乡会稽时,得知老诗人两年前已去世。如果他没有亲自去到他们的家乡,也许他还要隔很多年才知道他们的死讯,甚至至死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人与人之间动不动就有可能隔着“十年生死两茫茫”。杜甫与李白曾有过一次几个月的会面,自那之后两人从未再见。杜甫在一生中不断回忆起李白,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有时会在梦中见到当时已去世的李白——我们并不确切知道,他当时是否已得知李白不在人世的消息。对古人来说,每一次离别都形同生离死别,一别即可能从此杳无音信,后会无期。

正因每一次离别都潜藏着死亡和永诀,它才如此情深。在电话、手机、网络这些即时通讯手段将我们紧密地联系起来之前,离别就如彼此从此转身走入不同时空——今天的人们大概已不容易体会到目送友人远去时,直至“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苍茫了;此一别,今后各自的时空很可能不会再交会。

几年前我去波士顿出差,中学时代的老友专程从加拿大赶来见一面。友人说,每次见面都是“一期一会”。那时我想,怎么会,这个世界这么小,要见面很容易。直到突然遭遇疫情,所有畅通无阻的全球化交通在几个月内全部断掉,世界不再像我过去所熟悉的那样联通,才想起“一期一会”来,发觉今日聚散与疫情之前相比,已是不同。我也是在那时才更体会到古人的心境;不易察觉的悖论是,情感的深度是与相聚的困难程度正相关的。许多当代故事里,飞机载着朋友情侣各自飞往不同的目的地,频繁地变换着地点,频繁地与不同的人相遇,随时可以通畅无阻地联系,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同步知悉对方生活的点滴,相聚不再有阻力,人们也不再动思念之情,情感反而容易变得淡漠。

古人因等待而思念,因思念而情深的体验,实与古代世界里人际联结和运动的方式有关。我非常欣赏许渊冲先生在这里将“汪伦赠我情”的“情”翻译为love的译法。很多翻译名家常常将love视为男女之情,实际上,“爱”(love)并不特指男女间的爱情,而就是一种“情”。李白生性浪漫多激情,也许这两句诗里不乏一些落入俗套的夸张抒情;诗人希望在一个常见题材里写出一些惊人之语的华彩,以至于他倾注于诗句的情感有时超过了对真实对象的情感深度。

古人写诗是一种很私密的活动,他们还没有受到今天我们所熟悉的公共表达空间以及作者-读者互动方式的影响。古诗中常有一个倾诉的对象缺席,这种无法相见造成的空间上的不在场通过古诗营造为一种独特的在场方式:共时存在。我很喜欢唐代女诗人薛涛《春望词》中的这四句:

花开不同赏,

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

花开花落时。

全文诵读:想想

音频剪辑、微信编辑:东东


蒲实

【给少年的英文诗】是《少年》杂志官方微信公众号【橡果成长纪】推出的固定栏目。本栏目由《三联生活周刊》资深主笔——蒲实发起,选取适合青少年的英文诗进行诵读,并为小读者们带来她对每一首英文诗的解读。


蒲实,毕业于北京大学,出版有《大学的精神:教育是让一个人成为最好版本的自己》《唐朝的想象力》,代表作品有《数学家所看到的风景》《第一次世界大战启示录》《郎朗:钢琴家的冒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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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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