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民计划”总干事魏佳羽（王旭华 摄）

打工子弟学校“活地图”

我和魏佳羽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之前，那时候，他接任“新公民计划”总干事已有两年，他们的办公室在北京三元桥附近的一处公寓里，房间里有很多书，谈话就是在一面书柜下开始的。那是2018年的暑假，新学期即将开学，当时北京最大的打工子弟学校黄庄学校突然接到要求关停的通知，1800多名在校生面临就学问题，引起了社会关注。我带着采访任务去找了魏佳羽，目的是了解当时本市打工子弟学校的情况。他从2011年开始跟踪流动儿童问题，有人称他为流动儿童教育问题的“活地图”和“数据库”。

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魏佳羽发起了一个48小时骑行走遍北京所有打工子弟学校的挑战——一次纯粹的个人行动。其实，很多学校他已经去过，但前一年的火灾加快了打工子弟学校的关停速度，魏佳羽要跟时间赛跑，因为有的学校再不去就没了。

2018年7月4日一大早，魏佳羽从位于昌平北六环的家出发。这天是他妻子的生日，他本来想用这种方式给她庆祝，却犯了一个“直男”式的错误。早上出门之前，魏佳羽没有想到提前跟妻子“报备”一下，就直愣愣地出门了。到晚上12点多，他已经走到了房山，妻子给他打电话：“我过生日，你跑出去48个小时，你这是在给我过生日吗？”魏佳羽灰溜溜地打车回了家。那天，他走了30多所学校，一路上用的交通方式，包括公交、地铁、共享单车和步行。当时，北京打工子弟学校的数量是111所，大都分布在五环、六环，魏佳羽做过一张地图，把所有学校全都标注出来。

虽然第一次挑战失败，但到2018年底，魏佳羽还是分多次走完了全部学校。此时，打工子弟学校的数量变成了90多所，包括黄庄学校在内，很多学校消失了。到今年年底，这个数字变成70多所，在校生从2018年的四五万减少到如今的不到3万。魏佳羽预测，未来三五年，在北京、上海，打工子弟学校可能完全消失。

“既然这些学校注定要消失，你走一遍有什么意义？”今年12月我们再次见面时，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魏佳羽。当我2018年在朋友圈看到魏佳羽一所接一所地走访这些学校时，已经对这次我理解为“行为艺术”的举动产生了好奇，我一直想知道他从中找到了什么。

两年过去，再见时，“新公民计划”的办公室已经从三元桥搬到了南三环的一处小区里，还是两室一厅，收拾得整整齐齐。这次搬迁给他们每个月节省了近1万元的租金，同时给魏佳羽每天的通勤时间增加了一个小时。他今年40岁，看起来比上次见他时憔悴了一些，不过那张娃娃脸还是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谈起那次骑行，魏佳羽感触最深的是：“有些时候你到了大门口，看着学校没了，你就站在那想一想，会有很多莫名的情绪涌上来。你穿行在五环、六环周边这些地方时，会看到大片的荒地，很多都是拆迁后留下的废墟，就那么荒置在那里。”魏佳羽一直认为，大城市应该给务工人员和他们的子女提供生存空间。“有的专家认为大城市没有发展空间，但为什么我们有大片的土地，拆迁后就空在那里，而很多孩子不得不离开父母，回家去上学，成为留守儿童。你明明看见了反驳这些观点的有力证据，但却没办法让更多人看见，有些人就算知道也都视而不见。”

创立于2007年的“新公民计划”，最初是南都公益基金会的一个子项目，其初衷是改善农民工子女的成长环境，是中国较早关注流动儿童教育问题的NGO。创立之初，背靠南都公益基金会的“新公民计划”打算用5至10年时间捐建100所民办公益新公民学校，每所学校资助资金150万至200万元，所以也被媒体誉为第二个“希望工程”。头几年，他们选取了北京两所学校作为试点，每年拿出一笔资金给这些学校培训师资，改善教学的软硬件设施。2011年，魏佳羽加入“新公民计划”时，主要负责的就是学校教育质量的提升。但因为种种原因，几年之后，对一家公益机构来说，办学校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根据2015年的人口调查数据，中国有近2.47亿流动人口，受影响的儿童数量是1.03亿。这些流动人口的孩子里，流动儿童有3426万，留守儿童有6877万，而留守儿童中城镇留守儿童有2826万，农村留守儿童有4051万。“过去，很多人在讨论流动、留守儿童问题时，会认为孩子跟爸妈分离是既定事实，难以改变，大家思考的是怎么解决分离之后的问题，所以很多人去农村帮助留守儿童，希望通过一些方式让孩子可以有更好的环境。”魏佳羽也是近些年才认识到，这种方式有些本末倒置，因为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应该和父母在一起，如果缺少了父母的陪伴，他们成年之后相比于由父母亲自抚养的孩子，在安全感、社会性发展和习惯养成方面都存在一系列的问题。从“留守”到“流动”，减少“流动”的障碍，给流动儿童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关乎的是一整代人的福祉。

而一个只有十几名全职人员，年运营经费200多万元的公益机构能为此做些什么呢？魏佳羽在接手“新公民计划”后，放弃了之前着力开发的各种项目，在2017年启动了一个名为“微澜图书馆”的项目。去打工子弟学校办图书馆，魏佳羽和同事们经过前些年的各种尝试后，试图找到一种有效的方式介入流动儿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