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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何以是归处

作者:蒲实

2020-10-21·阅读时长1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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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波格·哈里森


汉娜·阿伦特在《黑暗时代的人》一书中写道,在无可作为的黑暗时代,逃离人世是正当合理的,只要逃离者并不忽略现实,并时刻认清现实正是逃离的对象。花园,正是这样一个居于自然之中、遵自然律生息,又以人力围合、设计与耕种的自然与社会之间的过渡地带。它是“人之为人”得以恢复、保存和庇护的场所。

隐藏的源泉

把我的兴趣和注意力引向花园的,是最近一年生命中的一段旅程。一个21世纪的普通人足不出户,也可以通过互联网远程目睹疫情的肆虐如何夺去遥远城市和角落里人的生命,见证大国关系的恶化和世界秩序在眼前一步步逐渐崩塌。这种距离感的消失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整个世界不同空间里同时发生的苦难层峦叠嶂地向一个个渺小个体扑打而来,全可以将人吞噬碾碎。人类曾许多次穿越历史的精神暗夜:被斯巴达打败的雅典,离乱的魏晋南北朝,崩坏的五代十国,漫长的中世纪,希特勒的纳粹德国,两次世界大战,多次瘟疫的肆虐……能够敏锐感知黑暗降临的人曾是享有一定程度信息特权的知识精英,他们在不同时代探索过各自那个有限空间里的出路;如今,我们却要在大海一般浩瀚的黑暗中寻找缥缈的航向。

这个时候要从精神上安定下来,实在很难。安劳苦难,安闲散难,安于乱世更难。这种难的当代性还在于,知道自己对一个遥远地方的人的死亡和苦难负有或多或少的责任,却空前的无能为力,无所作为;畅通无阻的信息已将大陆与大陆之间的海床联成一个整体,我们却依旧没有渠道通过行动对他人的事务发挥影响;我们目睹和感知了更多他人的痛苦,却因行动上的瘫痪让这种情感体验变得不堪重负。假若我们背过身去,不再面对触手可及的世界,如今,仍可算得上是道德的吗?当他人的苦难近在咫尺,我们是否还有权利去追求和获得个人的幸福与快乐?


《花园:谈人之为人》


一切都无所依凭,人如浮萍。直到2月初的一天,听闻成都家中海棠花和山茶花开的消息,我惊觉到,大自然仍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悄然完成着它自己。沉默不语的自然律把我从无依的状态中唤醒,让我看到幽微烛照,它是一切无序中的那一点有序,一切不确定中的那一点确定,也是疫情期间无处逃遁的死亡阴影中那一点生命的气息。

到了早春三月,家中的紫蝴蝶兰和阳台前的玉兰花绽放了。每给文竹、绿箩、吊兰或阳台上的月季、蔷薇浇完水,注视它们一点点发芽开花那段短暂时间里,总似有一首无声的抒情诗流过心间,给予我一点奇迹般的平静力量。不久,当麻雀和喜鹊开始不管不顾人类的灾难在树梢热闹欢叫的时候,我们在露台的一小块空地上播下了丝瓜、西红柿和薄皮椒的小苗。每天一点浇水施肥除虫的劳作,想到小苗在土壤里悄然生长,便带给我一些期许。正是这一点点期许,让我在四月那个所有人都倍加哀恸的清明节里,面对已开满春天的紫丁香和白丁香,想到的不仅是T.S.艾略特“从死去的土地上长出丁香”的荒芜和保罗·策兰“开花的消息,比尖厉更尖厉,抵达流血的耳朵”的痛苦,也领悟到“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的回眸,多了一些往前走的勇气。

今年的春夏就像一场悄然而盛大的复活。象征着曾经秩序的日程表逐渐不复存在的日子里,我记录下院子里一些开花结果的时间:四月的丁香、甜樱桃、晚樱、海棠、黄玉兰和蔷薇;五月的腋唇兰、鸢尾花、茉莉花、车厘子和出油的松果;六月初的樱桃、枇杷、山楂、凌霄花、绣球花、枣花和香椿树花;到了六月中下旬,播种下的番茄、小辣椒、丝瓜先后开出了有点生涩的花。七月,我体会到了收获的喜悦。海面仍笼罩着夜的薄暮,但埋头劳作所收获的大自然的回馈,如一缕光穿透厚厚的阴云层,照亮心房一隅。社会生活失序时,自然逐渐向我显现了它的时间:每一个春夏都像千百万个春夏那样到来,每一个春天和夏天都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在每日花开花谢的迎来送往中,有一种情感逐渐滋生出来,让我意识到每天无声无息发生着的自然的一切,原来并不比人类社会活动缺乏一分一毫的精彩,一朵花盛开和枯萎的消息,与一条新闻相比并无差别。当花园向我敞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时,我并不感到有罪,也并不因背对现实世界而自责,之前的道德顾虑自然而然消失了。相反,我知道这短暂的逃离,不是为了遗忘,恰是为了让我面对死亡时忆起生命,以在大雾中辨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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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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