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衣橱里没有多少衣服了，经过漫长的生活在别处之后，存放在他人处的几盒旧衣再到手时竟然都蛀了，毁于黄梅阴湿。一套MK的套装，破烂处处，看了最觉可惜。

衣橱里大都是黑白灰系，经久耐穿，永不过时。因为对色彩没有想象力，因为懒，或许，也因为自信吧：我对自己颈部以下的皮囊全部满意，在那些朝九晚五的规律日子里，一周两次瑜伽馆，每年夏天，基本款足够了，嗨，请看我的优美线条。

有一年，我进了一家日本公司，担任市场部的工作。虽然公司对员工在着装上并没有硬性规定，但是几个日本员工的挺拔严谨，对照我们这帮松松垮垮的中国员工，气质高低立现。

进公司不久，有一场招待会。公司里最具日本味的冈崎小姐与我说：”陆桑，需要穿正装哦。”那个时候称得上正装的衣服我一件都没有，看我有点呆傻的样子，冈崎说：“没有吗？没关系，我可以借你一套。”

回家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休闲西装，近乎孔雀蓝和墨绿之间的一种略微怪异的颜色，黑色长裤正巧有一条，没有高跟鞋，一双平跟的系带黑皮鞋充数，陆经理就这么第一次在正式的商业场合出面了。

浑身别扭的陆经理这偶尔一见的风格不料却得到公司同仁们一时的刮目相看。尤其日本方的几个上司，一再暗示这才是职场礼仪的正确显示。冈崎小姐与我说，“陆桑，你这样穿真的很好啊，以后也请这么穿吧，拜托了！”

公司有几个日本女生，说着“我喜欢ARASHI(岚)，我喜欢盖浇饭”的吉田，看上去很象一个中国女孩；欧美留学回来的白石是个运动型的女孩，打网球，参加东丽杯马拉松赛；有着质朴苹果肌的阿部，她最热爱中国的一点，她小声地和我说，是可以随时去垃圾箱倒垃圾。还有就是温柔雅致冈崎，中午吃得很少，只需一个全家便利店的饭团。她们性格不同，样貌不同，穿衣品味和化妆水平也各不一样，但是她们每日的穿着和妆容都很正式，工作态度也是日本人一贯的认真，每逢和她们说话时，她们停下手上的事，双目注视你认真听你说话时的神情，让人如沐春风，令我记忆深刻。

招待会以后，我的衣柜里开始多了许多职业风的套装，衫衬，毛衣开衫，西装，筒裙，丝袜，再添了几双浅口皮鞋。风格的转变可以说是无缝对接，在递给客户名片时也不会再有微妙的忐忑感，人生仿佛注入了志得意满的生气。下班后，走出市中心的写字楼，眼前是都市最繁华的街道，商店橱窗玻璃上映出了我的样子，好象，就是我曾经心中焕发光彩的OL（office lady）的理想形象啊！

日本同事冬季穿得很少，但他们从不会在寒风中缩头弓背，冬季如果穿西装套裙的话，必是和其它季节一样配丝袜和浅口皮鞋，只是丝袜有时会厚一些，春秋时的风衣换成冬季的呢大衣，大衣下露出纤致小腿，不得不叹服，到底是风姿卓越。

那两年冬天，我也时常这么穿着，写字楼里暖气充足，只需要承受上下班途中的寒冷，而这点寒冷，似乎被行人的追随的目光和自己内心的炽热掩盖掉了。时髦的长靴和可爱的雪地靴完全无法与我动人的小腿和优雅的浅口皮鞋相抗衡啊。

我是有点虚荣吧。但我明白虚荣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或许，那是对我理想中的OL的一场cosplay，反差大，效果显得有点惊艳，连我自己也有些怀疑，那种精致上层的生活也许离我不远了吧。

后来，公司的发展不是很好，冈崎小姐每逢周一的晨会总是请假。有一次同事去她家取重要文件，大白天她把所有窗帘都拉上了，屋里一片黑。她后来再也没来了，据说回日本治疗她严重的抑郁症。再之后，日方撤资，日本的员工回国。公司搬离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剩下的员工开始鸟兽散。

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重新回到了人机对话。

似乎那之后，再也没有过需要穿职业装的场合。我那曾被一度激发出来的女王气场，一下子就散尽了。

在现在这个冬天里，一个五味杂陈的中年妇女在江浙沪的阴冷冬季里，在没有写字楼里的暖气可孵的现实中，早早穿上的绒线裤，遥想数十年前那个寒风中一度精致的女孩拥有的，是多么风雪不能欺的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