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目
2019-05-19·阅读时长4分钟
我出生在东北的东北——一个花两个小时就能抵达俄罗斯的地方,这里的年平均气温仅为个位数,冬季的初雪和最后一场相隔半年。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在尚未入冬时就已渴盼炎夏,与其说夏天是一个季节,倒不如说是一年一度熬过寒冷的庆典。
01.
说是渴盼“炎夏”,倒也夸张。在最热的七月,平均气温也才刚过20摄氏度,30度以上的日子也只有一周。而为了那最热的一周,我和妈妈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每年都会挑五月的一个周末逛商场,为两个月后的夏天准备一条裙子。
由于我长得太快,每年购入的裙子最多只能“光腿”穿半个月,所以挑选裙子尤为慎重。在把裙子带回家后,我就开始有意或无意地渴盼夏天,天气稍有变暖,我就会发问:“是不是可以光腿了?”
并不是到了夏天就能“光腿”的,老天和我妈自有安排。东北的初夏,气温依旧变幻莫测:大家觉得要变暖了,一场雨就能把一切打回原形;早晨轻装上阵,晚上就能哆嗦着回家......
我曾因气温骤而委屈过,也曾在晚上出去串门前看到我妈变出一条连裤袜让我穿上。我的儿童床抽屉里藏着各式各样的袜子:白色的袜子搭浅色连衣裙;碎花纱裙要配肉色连裤袜;牛仔裙里面要穿黑色弹力袜......当“光腿神器”——一种肉色的冬天可穿的打底裤——开始流行时,我不禁感慨时尚是个轮回,20年前我就用上“光腿神器”了。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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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我和妹妹夏天中暑,姥姥会准备藿香正气水和一种自制的饮料,它尝起来像果醋,虽不至于难以下咽,可我还是一口不喝。试问20度的夏天如何中暑呢?在我成年以前,从未在军训以外的任何场合遭遇中暑的人。而且我固执地想,过于“寒冷”的夏天早已侵害了我穿裙子的权益,没必要再向太阳屈服。
为了防晒,家长还会发给我一顶鸡肋般的草帽,和一把绣着花贴亮片遮阳伞。而我和同龄人有躲避太阳的好方法,就是“找影子”。
受惠于东北的城市化建设,我生活的城区在上世纪末已少有平房,楼房的影子将马路分割得黑白分明,从温度到光线,影子里即是另一个世界。我在太阳下走得热了,就会迅速躲进楼房的影子里,瞬时一股凉意会从头到脚的浇灌下来,毛孔收缩,身体战栗。如果感觉能够可视化,我的身上一定闪烁着照片上的噪点和电视里的雪花。
随着时间的推移,楼房拔地而起,一栋栋如巨型的多米诺骨牌立在新城区的空地上,天空也被割裂了。同省的城市因无人购房价格骤降的消息上了新闻头条,我想起小时候那些为我遮阳的矮胖家属楼,心中不胜唏嘘。
03.
小时候,我一直认为遮阳伞无用:比起遮阳,反而挡风的效果更为突出。夏天难有滞空的热气,一阵风吹来,伴随一点灰尘,略显粗粝的风吹过,是凉的。
现在市面上的一些文艺插画和文创用品,常西瓜和风扇作为夏季的标签,而我成年以前几乎没用过空调,连风扇也因送风不够自然被遗忘在角落。想要纳凉,只需打开家中任意两扇相隔3米以上的门窗,就能得到穿堂风。
有时吃西瓜和香瓜是一种任务,我的父母甚至极高比例的东北人,都是体制的一员,降雨太少或降雨过多,都会对果农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而他们必须通过折价购买的方式来分担果农的压力。一整颗西瓜对半切,一人一勺就可以开动了,而吃香瓜的方式更加粗放,用拳头把瓜锤开,甩掉瓜瓤,就能直接食用了。很多时候,吃哪种瓜根本由不得自己。
但我一定要吃糖拌西红柿,西红柿切好后和白糖混合,未融化的糖霜粘在西红柿上,口中满是粗糙的甜。融化的白糖和西红柿的汁液残留在盘底,把这酸酸甜甜的汤喝掉,是我从不遗漏的步骤。
在某个夏日,我呆在邻居家等我妈回家。看着他们收拾碗筷时盘底糖拌西红柿汤汁,我鬼使神差地说道:“马姨,我妈说我最爱喝凉拌柿子的汤了。”马姨和她的丈夫听完愣了几秒,一起大笑。他们端着盘子喂我,我一边喝一边着寻思着到底说错了什么,他们憋笑的脸让我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就吧哒吧哒地落了下来。我妈适时地赶到了,在听到我讨要“凉拌西红柿汤”的故事后,也开始放声大笑。我的眼泪也从阵雨变成雷阵雨,在三人的协力劝说下才偃旗息鼓。
04.
长大后我到了南方才尝到阴雨连绵的滋味,闷热的空气温吞的雨,让人透不过气。东北的雨量不大,我现在仍记得1997年的某个雨夜,我妈背着我,我撑着伞,我们慢慢地爬坡,坡上就是我们的家。天上一道闪电划过,曲曲折折又明亮锐利,简直和小学自然书上画的一模一样,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窥见闪电的样貌。
小时候的雨也是凉的,雨点落在身上,雨水划过脚边,都带着深深的凉意。在2012年我几乎忘记家乡的雨水时,碰巧经历了北京暴雨,那时我才发现,没过膝盖的雨水竟能如此温暖。
雨后大家迫不及待活动起来,斯文一些的小女孩们躲着水坑撑起皮筋,尽量不在展示高超皮筋动作时带起鞋底的泥。而我参与了踢树这项狂欢活动,只需轻轻踢一下树干,留在枝叶上的雨水就会砸下来,男孩女孩们追逐着,看谁能抢到更多的树,被反复淋湿。我又高大又笨拙,跟在灵巧的同龄人身后,脑中只剩视线所及的树木。终于,面前的树无人光顾,我跑上前用力一踢,什么都没发生。小伙伴们笑了:“你那棵树是秃的!”
我应声抬头,一颗头顶光秃秃的树和我打着招呼,它的背后是雨后澄澈的天空,它的身旁是一脸尴尬的我,而我身边环绕着同龄人不受拘束的笑声......小小的我,突然感到愉悦。纵使20年过去了,即便我很多年不穿裙子了,那种单纯的快乐和迎接美好夏天的冲动,都在我心中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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