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
2018-10-15·阅读时长5分钟
常常,我总在找两件东西——眼镜,和皮筋(扎头发的)。
健忘这件事与此两样物件死磕了不短的时光,消磨中令我百思不解。
真想搞明白。
先说眼镜。大约我是个没有近视又有戴眼镜习惯的人。我敢保证,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少数。
我从不刻意保护眼睛,视力却向来好,于是蒙奇看电视,我也没打心眼觉得特别不妥。身边很多人奇怪我怎么就不近视,为此我骄傲,这是为数不多能让我骄傲的事。经年,大言不惭地宣称天生一副好眼睛。
大概十年前,我开始戴平镜,和许多年轻人一样追求看不清又不被看清的安全感,随波逐流。
几年前开始,眼睛不堪其累,渐渐有些疲劳症状,孕期一度比较严重,有位医生甚至让我考虑早些剖腹。后来戴上防辐射眼镜,促成一个难以戒掉的习惯,但又怎样。它终究不是我必须依靠的物件,少它我不会真的寸步难行,所以我潜意识地总是忽视它?
所以,我需要天天地找?
显然,它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也就琢磨着改变一下。
慢慢摘掉眼镜,更清晰地审视这世界,让双眼在午后自然光线中放松,极目远眺,越过楼宇间的缝隙看到目力所及的最远,用一杯热茶的热气微微熏蒸酸困的眸。接受任何事物本来的样子,让对方看到我的眼睛,我也看到对方,而不是用隔着镜片的眼睛模仿任何的谁。于是,在蹊跷又很具象征性地丢失三副眼镜后,迟迟没买新的。也没去找。它们还在家中。
再说皮筋。我发量不多,却长得快,掉发,却也生机勃勃地努力疯长,两股力量势均相长。于是,仿佛,在短发,长发的不经意交替中就捎带着度过了我的青春期,度过了二十岁到三十岁,直抵现在一刻。
事实上,我总为发型忧愁,却逐渐喜欢起编一根麻花辫在脑后,身心自在,最奇妙莫过于毫无理念的穿搭什么也似乎因为这根突兀的辫子而开始显出一团和谐、舒服的整体效果。
只是这样,我便每天都需要一根皮筋。
可它为什么还总消失不见?
翻看我学前时代的照片,除婴儿期的寸头,就是俗名锅盖头的发型,不知我们家何以钟情这个发式,连三十年后我的蒙奇也难逃锅盖头命运,有时,这事甚至就由我来直接张罗。而我却说不明白为什么。
再大一些,等我入学,有了正经八百的学名,头发也就留长了,我跟着大多数女孩一样像模像样地成为一个女孩。外婆早上为我扎两条麻花辫,我必然会以这两条麻花辫看起来不对称的名义拒绝上学,大哭大闹,这不是借口,而是我真的在那个年纪匪夷所思地迷恋一种绝对的平衡。这追求对称美的闹剧一遍遍上演,外婆却从不将两条辫子合二为一,或者变换别的什么,以寻求彼此在这件事上的解脱。
闹着闹着,我就更大了。辫子终于被剪掉。那是因为一个暑假,某电视剧风靡,理发店阿姨觉得我长得像其中的小女孩,提议为我模仿其剪一个蘑菇头——一种齐耳女学生发式。
蘑菇头持续了一段,六年级时,我学会了为自己扎辫子,一根在脑后,竟与如今一样。令人哭笑不得。
那时,有位英语老师撞见我这发型,觉得极丑,她女儿总是披着一头及腰长发,又黑又多,又顺又直,美而令人望尘莫及,无法效仿。她在办公室里为我换了发型,将我的头发用她抽屉中的梳子,一一梳好,披散,让我照镜子。她是个可亲又可爱的人。
但我终归不属于披肩长发。
我在梳什么发式上继续感到困惑,小姨妈在接下来的暑假里,心血来潮将我的长辫剪了去,恰留到肩头,半长不短,扎不好,披不好,令我默默伤心了很久。
再后来,自己做主,梳起平庸而得意的马尾。
再后来,头发长度不超过耳垂下方的时代算得漫长。
再后来,流年里,长长短短,剪发儿戏,蓄发儿戏,烫发亦儿戏。
好在,为结婚做准备的日子里,认真蓄发几年。
有了蒙奇,经历了产后脱发,留不起长发,那些发丝脆弱、无情、毛躁、肆意、倔强、迷失、挣扎。
此刻,又顽强地长出一头长发来。
即便如此。回顾中,也总觉我对长发的选择,就像选择餐后甜点,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将头发留长,又轻慢而随机地将其剪掉,循环往复,长发始终不是我的正餐。
因此潜意识里,我,不需要一根皮筋。
可现在脑后的一条辫子令我感觉良好。今天差点剪掉,忍住了。
我想起很多年轻时留着一根长辫的女人,小时候觉得她们很怪,不以之为美,现在突然理解和明白,有些选择也没什么理由,找不到更好的,决定停止寻觅和更换,不需要被附加什么意义,只全然地、偶然地令自己感到一种神奇的舒适罢了。
开始正式地接受自己的一切,与自己和解,积蓄自己的印象,给自己看。
但我却陷入到找皮筋扎头发的怪圈中去,不能自救。
直到有天,我仍在这怪圈中不自拔,爸爸递给我一根橡皮筋,大约从家中工具箱里拿出的,是那种旧式黄色的橡皮筋,老早老早,女人们用它扎头发,势必要龇牙咧嘴,因为它缠头发呀。我对此有记忆,被它缠过,无异于被人拔掉头发的感觉。后来它常被用去捆别的东西,丧失了扎头的功用。
爸递给我,我二话不说就扎了头,赶时间。
每次取,一团乱发被生生揪下,加上手笨性急,头发扯得脆脆响。然而,在找不到也不想找其他皮筋的这段时间里,我竟一直没丢了它。
早起,它安安稳稳躲在我枕头下,偶尔取下,它定在我右手腕上悠然自得。
它不急着逃,安静地做着一个旧时代的符码,不慌不忙,静谧忠诚,无惧时光,不怕嫌弃。
今在一小店,本想买一根平凡普通的黑皮筋,却没有。单根的往往上面坠着繁乱的装饰物,三五只的往往特别不够纤细,纤细的又一定是以百根一盒来计。真不好。
无奈下,拿了一百根一盒的去结算,被告知买一送一,那就是两百根!
我放下盒子。原本只想买一根,却荒诞地要带回去两百根?
或许这便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东西多,物件泛滥,使用中一路走马观花,少了物以稀为贵的惊喜,享不得物件陪伴的温情。
我想要将一根皮筋用得温热。我也不知这可能不可能。
其实,头上这根并没什么不好,如果取下时,一圈圈慢慢绕,不急不恼,它就与你相安无事。你拽,你扯,你拉,你揪,无非是你的狰狞塑造了它的残忍。换个方式对它,它的好就像是木末的芙蓉,才开始纷纷落下,生气远出起来。
它用于扎头时,是如此特别,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这份特别,才让人时刻念它,丢不了它。
或者,它真的像穿越时空而来,让人迷恋起从前慢的从前?
慢下来,当岁月聚焦在一根橡皮筋上,省却两百天徒劳焦躁的找寻和消磨,也或许能成为好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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