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经过五道口的酒吧区，路边的过道就会变得异常拥挤。浓妆艳抹的女性与花臂纹身的男人们围成一团。我听到Propaganda歌舞喧嚣，Global传出一串一串的韩语，而黑人们还没进酒吧就跳起舞来。许多个夜晚，我只是路过这里，这里与我所处的圈子是两个世界，那种狂热的气息吸引着我又让我慎重，每当我想要进去，看到自己的着装与欢笑者的格格不入，想要踏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在五道口华清嘉园周边，一天的生物钟需要延迟六个小时——十二点是刚刚醒来，傍晚，情绪涌上心头，到了晚上八九点，装饰完毕，十二点钟，人们的荷尔蒙达到高潮。

很多个夜晚，华清嘉园边的club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周末和假日，限流是常有之事。这些在门外等待的人们，他们都已打点完毕，他们早上也许是学生，也许是白领，也许还是金融高管，但只要club亮起灯来，他们即可改颜换面。而就在人群身后，一辆辆轿车与电瓶车都下榻完毕，而自行车被放在百米外的地方。几个小时后，来到的人又会乘它们而归。

我决定蹦迪是在一个无聊的夜晚。无聊人做无聊事，之前和一位朋友聊天，她鼓励我去感受一下，我想起自己的小说也有关于蹦迪的桥段，亲身经历总比想象来得真实。所以在那个夜晚，当我再次走到那里，我决定进去试一试。

事实上，在上个学期，我的一位朋友曾领我进Global，但一走进去，那种完全陌生的感觉就让我本能的想离开。在这里，除非你有一张金城武般的面孔或王思聪一样的家底，否则搭讪女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部分来蹦迪的人都有玩伴，也许是男女朋友或暧昧对象，也许是好闺蜜结伴出行，一个陌生人要接近女生很容易，但要让她和你一起蹦迪，还需要费点功夫。

独身女人在酒池，也未必有强烈的交际需求。她可能只是想一人饮酒，或者轻轻摇动身体。即便她有交际的冲动，看上的也未必是着急的你。在酒池，可以挑选的精壮男人或跳舞高手很多。

来club的人很好认，你经常能在里面见到这些风格的打扮：

（一）网红名媛风：光滑短裙配丝袜与大红色唇釉；

（二）朋克街头风：机车铆钉朋克，还可来一堆脏辫；

（三）休闲青年风：T恤卫衣牛仔运动裤与布鞋。

比较俗套的是，抹上几层粉，双眼皮贴，假睫毛、烟熏妆、大黑眼一起配，再用修颜粉把脸画出轮廓，把鼻梁画高，给自己配一双尖头细长高跟鞋的同时挂满水钻和亮片。她们的身上会有浓浓的烟酒味，即便这个人不抽烟不喝酒，那个氛围也会让她沾染上。而在这种场合，你如果背一个双肩书包，配一副黑色眼镜，周遭的人会用“异类”的眼光看你。

如果一个人是单纯来蹦迪的，反而不必穿高跟鞋，因为穿高跟鞋蹦迪，对脚反而是不小的负荷。与之相比，穿运动鞋是一种更舒服的选择。来蹦迪的人有不少人只是图一个放松神经，他们对搭讪没有兴趣。

当然，在这里，从来不缺搭讪姑娘的人。有的男人把姑娘约到卡座，在手腕上撒一点盐，然后一杯饮下tequila，一边碰杯，一边主动攀谈，寻求在三到五分钟内与姑娘达成默契。有的男人等在厕所边，待半醉半醒的姑娘过来了，他就温柔的过去扶：“老妹儿，喝多了吧，注点意，地上滑。”也有不懂规矩的，没点酒就往舞池里蹦，左蹭蹭右蹭蹭，就图多蹭到一片肉。

欧美男人在舞池里得心应手。一位长相酷似杜可风但更瘦一点的老外，他一进入舞池，就很自然的舒展身体，他在群人中游弋，随性地在漂亮女人间表现，即便是结伴而来的女人们，他在他们面前也不怯场，时而举起双手，时而像鳐鱼般伸开双臂，他是一位对猎物不会轻易放弃的捕手，直到那女生露出笑容。前一秒，他成功要到一位黑色短裙女孩的微信号，下一秒，他就和几位少女围起来，大声呐喊，使劲跳跃。

最喧闹的人群在前台。人们一边拍打气球，一边搭手舞动。富有表演欲的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圆形台上，向众人表现自己曼妙的身材或熟练的舞姿，有jazz、hiphop，也有比较简单的摇晃身体。

很难说在这种氛围里没有性暗示的动作，说得更直白些，性暗示在此司空见惯，挑逗是一个经常出现的行为。会有男人故意在跳舞时顶着女方的臀部，并用双手在她的腰部抚摸。这是一个试探过程，如果女方躲开了你，或者对你摇起手指，那她对你就没什么兴趣，或者她今天本就无意擦枪走火。如果她配合你的动作，故意用臀部顶你，伸出勾引的手势，很快将身体靠近，那你的算盘就有指望了。

老手不会满足于一个对象，她们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不同的花花肠子。一位富有经验的女郎可以同时驾驭三位男士，并熟练地运用技巧构筑起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权力场，看他者为了取悦自己或靠近自己而撕扯，而她在这种掌控中拾取满足感。而一位兴致勃勃的男士，他会故意用花哨的舞步吸引女生的注意，他可以根据对手的穿着和舞步判断这个人是否“有戏”，筛选完毕后，便是激情的对跳了。

在舞池里，我尝试来到最喧嚣的地方，但我第一次跳，和他们比起来我的肢体像绑了沙袋。我暗示自己要跳起来，但跳起来那刻，我又感到自己像个傻缺，你可以想象，在一个舞团里，做足球操的大学生突然闪了出来。万幸有黑暗遮掩，我还可以掩饰。

我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我决定暂时退到边缘，观察一下熟练的舞者。就像写东西一样，似我这般初学者要从模仿开始。我给自己灌输一种想法：这里没我认识的人，我跳得再垃圾也没人知道。我再次加入，不断暗示自己，直到我好像真的跳起来，而不是蹬脚，尽管我的蹦迪技巧依然很拙劣。

就在此时，几位身形壮硕的男人正与一位黑裙熟女相互推拱。她身材丰润，V字裙显出浑圆的乳房，电臀舞衬托臀部的曲线，大腿结实有力，小腿笔直光滑，一双黑色露趾高跟鞋娴熟地移动。她的面容是见多世面的一派，风情与慵懒的气息不需隐藏，面对诸位热情的男人，她像女王般用动作教他们配合，两个人一公分的距离，而手掌已经紧紧贴合。

还有更放得开的女人，你搂着她、抚摸她的腰肢、大腿与臀部，她都不会排斥。她只求一个热烈狂欢的状态，在她身边的人都剧烈抖动，像嗑药一般沉入一种眩晕的迷醉感，直到曲子收尾，灯光亮起。但很快，下一首歌又会在黑暗中引爆全场。

玩得开的人甚至乐意自己的伴侣被他人抚摸。那天夜里，一位戴帽的老外一边搂住她的女伴，一边欣然看待贪图者对女伴的谄媚。他的女伴穿了一双运动鞋，露脐装，跳起舞来好像聚集了使不完的能量，而当男人们将手背贴在她的后背，前者能感受到渗出的汗珠。

但也有人无法长久忍受喧闹，与同伴蹦迪一会便逃至清净一点的上层。电视上播放着尤文图斯的比赛，布冯硬朗的轮廓反衬一些坐台者的油滑气。调酒师习惯于这一切，默不作声看着男人对漂亮小姐说：“请你喝一杯？”

这种躁动一般会持续三四个小时，从凌晨两点开始，拥挤的人潮会渐渐退场。起初找不到地儿的你，这时候反而感到空空荡荡。

凌晨三点，地下酒吧的舞者离开大半，一半以上的座位都空了出来。有两对男女，隔着桌子舌吻各自的伴侣。一些独自前来的男人，在座位上喝着闷酒。音乐依然震天响，但随着音乐跳动的人已屈指可数。

我用一张兑酒券换了一杯酒水，我坐在左手边的位置上，上一拨人吃剩的西瓜、未尽的酒水还有游戏用的色子凌乱地放在桌上，

倒下的酒水沿着边缘漫散，透明的表面倒映出缤纷的问题色调。我观看一对可人儿，男士壮如蛮牛，手臂浑厚有力，女士身段柔软，妆容清冷，敢穿露脐装，说明她对自己的腰枝充满自信。而她也的确性感，不只一位陌生男人眼光离不开她。但显然，今夜她是那位男士的战利品，或者说，她指定了那人作为狩猎对象。他们在舞池里紧紧贴合，女士的臀部顶着男士的下半身，随音乐晃动开来。她的 手指向前方，随后又往后延伸，被强有力的手掌包住。寻欢作乐，不过一场游戏。当音乐改观，他们就进去了自己的下半场，心满意足地消失于黑暗之中。

我从一片黑暗走到另一片黑暗，在震颤的声音中置身太久，出来后耳朵还有些许不适应。凌晨三点钟的五道口，酒吧门外，一些男女发出稀稀拉拉的声响，他们大多染着亚麻色或金色的头发，叼着烟蒂喷云吐雾。少女们闪闪发光的裙子被夜色与烟雾浸染，此刻也显出黯淡。大红色嘴唇与镶金耳环的映衬下，是浮肿虚弱的面庞与兴奋过后长久的虚空。

我坐在一边的台阶上，一位穿墨绿色裙子，脚踩一双恨天高的姑娘走过来。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脸上呈现出晕眩的神情，她坐在台阶的另一边，一副将吐未吐的样子。不久，一位穿白色上衣，身形小巧的姑娘过来搀扶她，她们一同坐上路边的黑色轿车。

在另一个酒吧的门边，一位肤色呈小麦色、身着白色包臀裙的丰满女人刚刚坐下来，就被两个外国男人围住，五六分钟后，我看到她突然起身，快步朝西边走去。而那两个外国人一脸无奈，仿佛中奖的彩票丢失了，他们要物色下一张彩票。

在晚上十二点后不出门的日子里，我对凌晨的北京只有想象。我曾经读过一些娱乐杂志的文章，谈论凌晨时分出现在酒吧区路边的“尸体”。新闻报道会这样写标题：《女子醉酒后赤裸昏睡在旅馆 被人当作尸体报警》、《女孩喝醉遭人捡尸 衣服被几个男人扒光后轮流发泄性欲》，说的就是女性因饮酒过度而醉倒的时候男生把醉酒的女生捡走，再带走发生性关系。

我走在清冷的马路边，一位女子已经低头闭眼，空气中微微有烟酒和香水混杂的气息，但那女人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就在不远处，一位独身女人双手撑着栏杆，呕吐物洒在地上。

自然还有精力充沛的男人和女人，走出酒吧还旁若无人般不停舌吻。外国人总是聚在一起，对路过的女人窃窃私语。打扮最艳丽的还是洋妞，露乳露腰都是寻常事，紧致的裙子散发着一股重金属气息。

再多走几步，离开club的范围，我彻底遁入了寂静。五道口的高楼大厦还有亮着的窗户，但大路上已空荡无人。到了五点，清扫的人就会出来，而早起的上班族也将等在斑马线边缘。

我回到华清嘉园里倒头就睡，因为太过疲倦所以很快睡着。中午，我换上一身没有烟酒气的上衣，习惯性地和朋友们互相问好。而当我走出小区，再次途经club，这里的灯光已经熄灭，这里的过道空无一人。

《重庆森林》中，何志伟说：“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别人擦肩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变成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而在club里面闪烁沸腾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可能与他者零距离接触，但他们都心知肚明，第二天睡醒，我们都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