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上溯到2012年，那年我在北京。

和女友两地分居，在京津上演双城记已有四个年头，远嫁闺女对老天津来说，或许难如每年五月十月放弃吃螃蟹；头年集团核心业务滑坡，发文宣布所有员工降薪20%，不接受者调岗，实际就是变相辞退；长期加班引发多种职业病，充气式颈椎牵引器每天箍在脖子上，仿佛套着三个游泳圈，同事雯婷夸我COSPLAY得好，跟米其林橡胶人似的；雾霾缱绻不去，集团为员工健康着想，号召大家每天上下午在座位边各做一次广播操，上百号人伸手踢脚姿势怪异，俨然八十年代气功潮来袭。正儿八经的体育活动也不是没有，东方梅地亚电梯间宽敞，踢毽子有一阵忽然风靡起来，部门男女老少齐上阵，人人都能来上一脚，毕竟是北方人的地界。五六七八个人围一圈踢，或者组队对踢，近似羽毛球双打。只到有一天鸡毛毽飞到刚出电梯的董事长脸上。

集团组织的寥寥几次户外拓展像是例行公事，为企业文化而文化，大家兴味索然。唯一消遣就只剩和同事们聚在楼道抽烟，咽炎在所不惜，慢慢咳出的痰变了颜色。每天刷牙脑海会自动循环一条药广，“你是不是感觉喉咙老有东西，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嗓子又干又痒，早晨刷牙还恶心干呕?”

“咳不出，又咽不下”，就是当时我对工作的真实看法。

那几年不太平，2008年汶川地震、2009年11月13日，罗兰·艾默里奇执导的电影《2012》在美国上映；2010年海地地震，紧接着玉树出事；2011年福岛地震，全办公室的人大呼小叫着一起看了海啸直播。2012年在公司小餐厅热饭时，结了婚的同事互相调侃，“头年你家丈母娘囤的盐还剩多少？”

北漂的日子仿佛温水煮青蛙。世界末日传言如同不断鼓泡的新鲜岩浆，翩然而至热力逼人。看完张小砚浪迹天涯的旅行长帖后，辞职变成顺水推舟的事。我想法简单：十二月二十一当天，得跟女朋友呆着——NASA辟谣不能全信，万一特么是真的呢？之于工作，就先不干了。放空一段时间再说。

如今回望，附会玛雅历鼓捣出的世界末日也好，因其触动引发的个人辞职也好，现在看起来仿佛是个笑话。放在当时，可是人心思动，迫在眉睫。人类大约对特殊时间节点有迷之执念，我也是个俗人，再往前点，1999，还有个诺查丹玛斯呢。无论如何，我不想死在工作岗位上，那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生命将熄，跳槽不止。

2012年云南大旱，涌向大理丽江的游客创下历史新高，没订到房的甚至在古城外搭起帐篷。三月份辞职后义无反顾离开北京，世界末日预言让我毫无负罪感地在云南浪荡了几个月。第一次长时间旅行，第一次住青旅，第一次体会到…自由。云淡风轻，玉龙雪山巍然高耸，青稞刚刚抽穗指向天空，麦芒历历在目，楚楚动人。徒步路草蛇灰线，山谷阒无人声，我们仿佛滑入深潭的几条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