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贝小戎

人到中年，如果生活一成不变，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头，就会生出无意义之感。《伍迪·艾伦与哲学》一书中说：“伍迪·艾伦电影里的人物谈论最多的，除了性和艺术，就要数人生意义了……他们的一致态度是，人生原本就是彻底无意义的。人生本无意义，因为宇宙之中没有绝对、客观存在的价值或意义。这是宇宙的本质造成的，一切皆非永恒，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可以永存，哪怕是经世巨著或伟大王朝。”

这种貌似宏大、深刻，其实是由于一种逻辑谬误，“由于整个宇宙不永恒，那就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因为真正的价值应当是永恒的、不灭的；然后，我是宇宙的一部分，我自己的生命一样不永恒，所以人生没价值、没意义。逻辑学家把种观点叫做分割谬误：把事物整体的属性沿用到其中的个体之上。”

活着的意义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的。英国哲学家伊格尔顿说，“过去文学批评理论界争论，一首诗的意义是已经包含在作品中，还是它的意义是读者带给诗歌的。如果诗歌的意义是我们注入的，那么我们得出的只是我们注入的。那样的话，诗歌怎能令我们惊奇、让我们感到它抗拒我们解读它的方式呢？照此推论，生活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但是我们不能凭空创造生活，因为我们是社会性的存在。“任何不顾及亲情、社会、两性、死亡、游戏、哀痛、欢笑、疾病、劳动、交往等现实的生活计划都不会长久。”

生活的意义不是为所欲为，也不是享乐，而是“己所欲，施之于人”，爱别人，也被别人爱。“没什么特别的。努力和善待人，不吃肥肉，时而读些好书，散散步，与各种信仰和国家的人和睦相处。”生活的意义对伊格尔顿来说就像一支爵士乐队，每个人都通过相互友爱来参与集体追求快乐的努力。每位乐手都在做自己的事，但又跟他人合作、激发他人的灵感，共同演奏出一段和谐的乐曲。

人到中年，有人选择回大学去学习。以赛亚·伯林说，“有教养意味着你至少听过（即使没有读过）亚当·斯密，也许还有边沁。当然，密尔、柏克、卡莱尔、达尔文、斯宾塞、巴克尔甚至罗斯金都算是主要的英国思想家。关于德国人，你该知道有黑格尔、马克思和尼采，也许要加上叔本华。关于法国人，你该知道有卢梭、米什莱、丹纳，也许还应加上勒南。”  

康德说活着就要思考，马克思说活着就要斗争，弗洛伊德说活着就要有力比多，克尔恺郭尔说活着就要爱，卡夫卡说活着就要读书，尼采说，活着不要听任何人的意见。

到了中年，孩子大了，工作有一定的职位了，终于有时间搞点锻炼或者个人爱好了。有的作家“清晨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在房间里跳舞蹦蹦跳跳近25分钟，进行身体锻炼”。吉姆·哈里森对记者说：“我通常每天跳半小时墨西哥雷鬼舞，手里拿着15磅重的哑铃。我觉得这是有氧运动，而且哑铃能保持手臂和胸部的形状。”美国作家唐·德里罗说：“我早上用手动打字机工作，大约四个小时，然后去跑步。这能帮助我摆脱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树木、鸟儿、细雨——这是一种美好的间歇。然后，下午晚些时候我又会工作两三个小时。”

60岁的书评人德怀特·加纳琢磨了各种健身方式之后，估计最后选择了以逸待劳。“每次我琢磨着要不要去健身房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奥地利作家、《没有个性的人》的作者罗伯特·穆齐尔，在一次锻炼后因脑溢血去世，享年62岁。”

搞点精神追求，读书、看电影甚至写作，是否取得进步还可以欺骗自己。学手艺的话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伍迪·艾伦在他的回忆录中说：“说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疯狂时刻，我想成为一名伟大的厨师。”他请了一个厨师教他，“每节课都是三小时，她会带上各种食材。我将制作手工意面、牛肉配伯那西酱、芦笋、里昂风格煎土豆、泡芙、咖啡和马德琳蛋糕。我坚持了三节课，每节课结束时，我都累得站也站不住了。我太虚弱了，吃不下饭。我一直是个爱运动的人，那时候经常打网球，可以轻松地单打三四个小时而不泄劲。但烹饪的歇斯底里和紧张感压垮了我。我在厨房里到处跑，意大利面团挂在椅背上，像太妃糖一样耷拉着，鸭子竟然着火了……我以前从未用过灭火器，可不知怎的成功在烤鲈鱼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他只能继续吃外卖了。

希钦斯写过一本给青年叛逆者的信，其中的一些也适用于中年人：

要勇敢，“很多时候，个人的决心能够击溃乌合之众互相怂恿而来的所谓勇气。”

不要回避分歧和冲突，“我们是靠冲突进步的，而精神也是靠争辩才能成长。”

不要放弃思考，“我们是哺乳动物，脑前额叶太小，而肾上腺太大。”

不要被温水煮青蛙，“我们这种生物善于适应新环境，这才得以存活下来。但这种适应性也是一种威胁。你要尽最大努力抵抗衰颓和惯性。”

不要担心显得无趣，“有些幽默是迎合那些熟悉或陈腐的想法，从共同的欢笑中获得一种安心。如果真的在乎一项重大的事业或深沉的主题，那也不要畏惧自己会因此显得无聊。”

为了谋生，梭罗在一生中做过老师、杂工、工厂经理、工业设计师、测量员。他的体会是，要尽可能长久地生活得自由，换言之，不要签订任何劳务合同。工作是你为别人做的，艺术是你为自己做的。没几个人的工作是称心的。如果赢得一张彩票就能让你第二天放弃工作，那证明你压根儿就入错了行。“做一些对事情本身和自己都有价值的事情。过好平凡的每一天，当下一刻即得永生。但愿我能够成为一个追逐美的猎手，传扬宇宙的荣耀。”2016年，64岁的美籍华裔作家谭恩美开启了她的观鸟与画鸟生涯，并于2024年出版了她的观鸟日志。

拥有一段真正活过的人生，而不是职业生涯。“把保护良好的品位作为自己的职责。真实体味过的自由足以弥补你的一些缺失。如果你不喜欢别人的风格，就培养你自己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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