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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肖浑

当看到郝蕾在综艺节目中再次唱起那首《氧气》，也就是话剧《恋爱的犀牛》中代表女主角明明的那首歌，听到那句“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依然被唱得那么放肆彪悍，无数曾经躁动疯狂的文青、现在隐入尘烟的中年人们，都会至少激动个几分钟吧。疲惫麻木的心有了片刻的雀跃，仿佛某个开关被摁了一下，瞬间梦回二十年前——那个文艺青年满大街横着走，会大声宣告自己的身份而非羞于承认的年代。

那个年代，作为一个中国都市文青，有几件事是必然要做的：看孟京辉的话剧、看娄烨的电影、读廖一梅的书。即便不喜欢，至少也得瞅两眼，知道个大概，否则如果跟人聊天不知道这些，会被立刻开除出文青队伍的。

而话剧《恋爱的犀牛》，就是最具标志性的一个文青符号，被当时的年轻人称为“爱情圣经”，几乎就是先锋话剧的同义词。我读大学的时候，学校话剧社团每次演出，几乎都是演这出戏，后来我去别的学校，发现他们也在演这个，搞得我很怀疑，全国的大学生是不是就只会演这一出话剧。后来，我又在剧场看了一次孟京辉团队的专业演出，还在网上看了段奕宏郝蕾版的视频。我肯定不算很狂热的话剧迷和犀牛粉，这只能说明，在那些年，这出戏的影响力大到了什么地步。

《恋爱的犀牛》前后出过很多个话剧版本，其中多个演员后来都陆续走红了。饰演过男主角马路的，有郭涛和段奕宏；饰演过女主角明明的，有吴越、郝蕾、齐溪。就连戏份不多的配角，都有当时尚且青涩的廖凡和李乃文在其中惊鸿一瞥，让后人考古时颇有意外之喜。

这些版本都各有拥趸，不同的演员会在其中焕发出各异的光彩。但要说到最经典的一版，或者说，讨论度更高的一版，大家一定会聚焦在郭涛吴越版VS段奕宏郝蕾版，就是这两版之争。郭涛吴越版作为初始版本，气质比较纯粹，散发着世纪之交的清新甘冽之气；段奕宏郝蕾版作为后来者，则是以蓬勃浓烈见长，两个演员都属于荷尔蒙旺盛型，又是在青春正盛的年纪演了这出戏，那种陷入爱情如痴如狂的感觉非常吸引人。多年以后有了一个新词叫“性张力”，被反过来用在了他俩的合作上。如果你不懂什么叫“性张力”，去看看段奕宏郝蕾演的《恋爱的犀牛》就全明白了。

《恋爱的犀牛2003版》剧照

这个存在于2003年的版本，让很多观众至今念念不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郝蕾在其中唱的那几首歌。音乐是《恋爱的犀牛》的一个重要元素，音乐人张广天为这出戏写了好几首插曲，后来还出了原声带。多年以后，关于《恋爱的犀牛》，里面很多情节我都淡忘了，印象最深的除了开场台词，“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然后就是那几首歌。甚至我觉得，歌比话剧本身更经得起时间考验。话剧里那些为爱痴狂的桥段，那些情诗一样的台词，年纪大了很容易会觉得矫情肉麻，好像一念出来牙齿就会发酸。而那些歌的歌词，虽然是同样的风格，但加上旋律、乐器、人声的综合演绎，听来就很自然。多年来它们一直在我的播放列表里，不管什么时候听到，都还是会被感动，甚至会有想落泪的冲动。

那些歌里面封存了世纪初那群年轻人的精神面貌，那么天真，那么纯洁，像玻璃一样透明，像犀牛一样莽撞，把爱情当成一种信仰去追求，那种热切的渴望是什么也阻挡不了的，哪怕贫穷，哪怕一无所有，也能迸发出无穷的能量。“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如此干净纯粹的意象，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表达了。

《让我来唱》节目截图

这些歌在不同时期被不同人演唱过，但最后被深深记住的，主要就是郝蕾的版本，尤其是《氧气》。这首歌还有一个大胆露骨的名字，叫《做爱》，表达的其实就是女主角明明的性高潮体验。光是这个主题，在当年就有石破天惊的效果。廖一梅的词写得锋利狂放，郝蕾又唱得如此的恰到好处，坦坦荡荡，毫无保留，炽热，激越，澎湃，欲望如洪水一般涌来，横冲直撞，占据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只搅得昏天暗地，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此刻就只有你和我。情欲仿佛一件最圣洁庄严的事，值得为之冲锋陷阵，没有回头的可能。

仅凭这一首歌，郝蕾就长期牢牢占据了“内娱最会唱歌的演员”前排位置，至少可以排进前三。她的音色本来就比较有辨识度，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声音，通过咬字、重音、语感来表达个人的情绪和意识，让音乐与内在性格浑然一体。她曾翻唱过姜育恒的经典歌曲《再回首》，让这首歌焕然一新，成为很多人钟爱的一个版本。她还出过一张个人专辑，叫《关于TA的伤心事》，也获得了不错的评价。

《让我来唱》节目截图

但这些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郝蕾始终还是把演员当成正职，唱歌只是业余兴趣，她也很少会公开演唱，无怪乎这次节目演唱视频一出，立刻就引爆了文艺爱好者的圈层。现在的年轻人在网上惊呼：原来郝蕾还会唱歌，而且唱得这么好！有的过来人则会抒发今不如昔之叹：老艺术家好多唱演都行，但他们可能是标准比较高，选一个方向做到最好，不像现在小艺人，稍微五音全一点，就觉得自己唱歌很牛。

这种感叹是有坚实的例子支撑的。上面说郝蕾可以排进“内娱最会唱歌的演员”前三，如果还要选出另外两个，我会选周迅和袁泉。

《飘摇》mv截图

周迅早年刚从浙江到北京时，就在歌厅当过驻唱歌手。她喜欢摇滚乐，那时候长期混乐队圈子，历任男友中好几位都是滚圈中人。后来当演员成名了，又拾起音乐梦想。一首《飘摇》，到现在都是很多都市漂泊者的心声。她的第一张个人专辑《夏天》，是2003年度内地乐坛最受瞩目的唱片。当时初出茅庐的火星电台，因为帮她制作了这张专辑而一战成名。专辑风格以当时内地乐坛还比较少见的电子乐为主轴，编曲中常会出现一些迷幻的细碎节拍，很有些独立音乐风味。周迅的嗓音虽然沙哑低沉，但在这些歌中又神奇地会显得轻盈灵动，这种反差感在我听来非常迷人，和她当时演的一些文艺片可以无缝衔接。后来周迅能主演首部华语歌舞片《如果·爱》，肯定也有她唱得好这层因素在。

袁泉最开始展露她会唱的那一面，是因为主演了孟京辉导演的话剧《琥珀》（又是孟京辉！），她在其中唱了一首《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这首歌由王菀之作曲，姚谦填词，乐句非常的绵长，百转千回，铺排出恋爱中人那种沉溺狂乱患得患失的感受，当时这歌一出来就立刻艳惊四座。后来袁泉又在姚谦的一手调教下，出了自己的专辑《孤独的花朵》，也是当时都市文青的一时之选。袁泉的声音，听上去就有种纤细、敏锐、脆弱的质感，还有些神秘抽象，让听者很想要一探她的内心世界。

《琥珀》剧照

郝蕾、周迅、袁泉，当我把这三个女演员并列起来，忽然就生发出了一种奇妙的感受。她们的个性其实很不一样，但是又好像很统一。但凡你喜欢其中的任何一位，多半也会同时喜欢另外两位，至少不可能讨厌吧。如果一定要给她们找出个共同点，那应该就是：棱角分明，情绪丰富，感受力一流，总而言之呢，就是很有自己的个性和态度。

这种个性态度，也正是她们为什么能唱得好的原因所在。不同文艺领域常常都是互通的，说到底其实就是精神世界的表达嘛，不管是用面部表情、肢体动作表达，还是用声音来表达，都是以内在的精神世界为支撑基础。内在的感知力到了，自然而然就会释放，一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再说，演员的考核项目本来就包括“声台行表”，声音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唱歌其实就是用声音演戏，一个优秀的演员就应该是会唱歌的，这在成熟发达的文娱市场里很常见，不信你看看好莱坞。

前些年在乐评界流行一个概念，叫“唱商”，用来区别于“唱功”。擅长使用各种发声技巧的歌手，那叫“有唱功”；擅长表达细微情绪感受的歌手，就叫“有唱商”。过去长期以来，尤其是《我是歌手》这种竞演类音综流行的时候，大家都是以唱功论英雄，仿佛只要有技术，会飙高音，会高难度转音，就代表一个歌手多厉害。但后来大家渐渐回过味儿来了，光有唱功，很难把一首歌唱得深入人心。我们大多数人听歌，听的其实是感情和个性，声音只是一个手段，而非终极目标。现在唱功好的歌手大有人在，甚至越来越多，但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哀叹乐坛衰落？可能就是因为歌里的感情和个性越来越少了。

《我是歌手》节目截图

郝蕾、周迅、袁泉，应该就属于唱功平平，但唱商出众的那一拨。在曾经那个华语乐坛神仙打架的年代，多的是唱功和唱商兼具的歌手，她们这种跨界行为可能不太能显出优势。但是到了现在，当那些一线专业歌手们，都难得交出一首打动人心被大众认可的歌曲，这几位会唱歌的女演员就忽然有了参考价值，让人看清唱歌最重要的是什么。乐评人耳帝在推荐郝蕾《氧气》的微博中说：“空有声乐技巧而缺乏声音性格的歌手，真可以听一听郝蕾如何唱歌，那可能是他们忽略掉的一种东西。”

值得学习的前辈还有很多，就只看八九十年代的香港艺人吧，他们几乎每一位都能演会唱，横跨多个领域，将艺术表达融会贯通。灵气是会四处漫溢的，才华一旦喷涌，你挡都挡不住。

哪怕就是在当下看似衰颓的内娱，也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演员任素汐。（又是一个女演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男演员就很难举出这类例子。）任素汐从来不自称歌手，但你看看她这几年已经出了多少爆款歌曲了？那些歌一般都是为了影视作品的宣传而创作的，属于附带的赠品，但几乎是出一首爆一首：《我要你》《胡广生》《王招君》，最近又有首《亲爱的你啊》，在各大平台自发地流传，被无数短视频当做背景音乐。哪怕她只是去《乐队的夏天》当个嘉宾助唱，都能慧眼识珠，挑中并唱红了一首《大梦》。去年春晚，任素汐单人独唱了一首《枕着光的她》，然后又爆了。

《枕着光的她》春晚截图

现在所有的专业歌手，甭管是以唱功著称的，还是那种流量型的，他们梦寐以求的就是能有一首出圈歌曲，来证明自己。任素汐这种无心插柳却能连环大爆的体质，得让多少所谓的歌手默默羡慕嫉妒恨啊。你说任素汐凭什么呢？她的歌都是那种简单干净的民谣，并不需要多少唱功，但就是容易打动人，那么清澈、质朴、温暖、治愈，有一种在你耳边轻声诉说的陪伴感。不管何时，人民群众都需要这样的音乐，各大平台网友们的自发传播就是证明。

希望歌手们不要只是羡慕嫉妒，而是真的能够好好学习一下这些会唱歌的女演员们。唱歌最重要的不是声带，不是口腔、头腔、胸腔，而是一颗真心。多长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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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小雅/ 审核：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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