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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王炸台剧:刘若英执导,40+“俗女”的爱与怕何以动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5-29·阅读时长2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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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流淌着温暖的底色,或许并不那么深刻,但还是能给观众带来些许慰藉。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Netflix原创台剧《忘了我记得》集结了实力强劲的主创阵容。刘若英首次担纲剧集导演,金钟视后兼金马影后谢盈萱再演“俗女”,久未出演台剧的金马影帝秦汉回归,霍建华友情出演。该剧以40岁出头俗女的生活为切入点,描绘当代都市女性的生存图景。

剧集前半程以白描手法,铺陈女主角在工作、婚姻、家庭的辗转周旋,后半程以父亲“失智”为转捩点,折射出单身的独生子女独自赡养老人所面临的现实困境,呈现俗女的“怕与爱”。全剧流淌着温暖的底色,或许并不那么深刻,但还是能给观众带来些许慰藉。



文|曾于里
图片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做一个“俗女”

程乐乐(谢盈萱 饰)是个“不成功”的中年女性。

她曾是旅行社导游,因遭“奥客”骚扰和污蔑被解雇,离开了行业。后来她成为便利店收银员,机械地扫码、装袋,应付着各种挑剔的顾客。夜晚,她换上另一副面孔,站在脱口秀俱乐部的灯光下,用自嘲的段子讲述中年人的狼狈。

她的婚姻像一只正在不断泄气的气球。她与精英律师丈夫张凯(霍建华 饰)因脱口秀相识,彼时两人都事业挫败,惺惺相惜,并顺势进入婚姻殿堂。随着张凯事业的上升,他依然欣赏她舞台上的风趣,却羞于承认现实中她“不够体面”的职业。在张凯非常重视的一次律所聚餐上,他的同事问及她的职业,还未等她开口,却被张凯谎称银行主管。这成为他们婚姻溃败的转折,他们不是不爱了,只是爱情败给了两个并不兼容的灵魂——一个向上攀爬时不断修剪自我的“精英”,一个在烟火气中活得理直气壮的“草根”。

《忘了我记得》剧照
原生家庭也并不圆满。母亲在她小时候离开,给她留下深刻的痛楚。父亲程光齐(秦汉 饰)是另一种难题。这个相信外星人、会在大雨中突然跳舞的老顽童,活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程乐乐一边应付自己支离破碎的生活,一边常被这个老顽童弄得哭笑不得。

年龄本身也是一种危机。她的身体有了衰老的迹象,卵巢功能退化,起床比年轻时多花三倍力气,精力更是在不断流失。这个年纪的疲惫是浸入骨髓的,如同一台用旧的手机,电池的最大容量越变越低。

40出头的她卡在尴尬的夹缝里:没活成理想中的样子,又回不到可以重来的年纪,远没有成功到被社会认可,又不够失败能理直气壮躺平。人生过半,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没有子女承欢膝下,没有婚姻作为避风港,没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

但程乐乐自嘲归自嘲,她的生活手忙脚乱,却也一直热气腾腾,她也没想去抓住一些什么。还好她有脱口秀,脱口秀是她最好的解压阀。

从《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到《绝望写手》到国产剧《不讨好的勇气》,再到这一次的《忘了我记得》,脱口秀都是“俗女”拒绝讨好、自我接纳的一个媒介。

比如被旅行社解雇的当晚,“奥客”的难缠与滑稽、职业尊严被忽略的无奈与无语,都被程乐乐化作脱口秀段子里的“梗”。这是逗笑观众的自嘲,也是摆脱这个并不喜欢的职业的洒脱。

她不避讳地把与丈夫的价值观冲突搬上舞台,质疑精英阶层的“虚伪”,捍卫自己的真实。脱口秀让她跳出婚姻里“贤妻良母”的传统视角,以旁观者的视角打量这段关系,在解构婚姻神话的过程中,完成对自我需求的确认——她不需要用“银行主管”的谎言来装点门面,也不愿为迎合他人期待扭曲真实的自己。明明靠丈夫养可以过得更滋润,但她选择做自己,哪怕代价是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雨。

面对原生家庭的遗憾,脱口秀是她与记忆和解的通道。她曾认定母亲从未爱过自己,其实不是,是她固执地篡改母亲爱自己的记忆,她勇敢地跟观众分享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温暖细节。这让她从被抛弃的女儿的“受害者”角色中挣脱,以成年女性的视角理解母亲的挣扎。“作为一个女儿,我没有原谅你。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我可以理解你。你只是累了,你被恐惧压垮了,你想做自己,你很辛苦,你压力很大。可是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因为我觉得你比我勇敢。”

作为脱口秀俱乐部里唯一的一个女性表演者,脱口秀对程乐乐的意义首先是女性表达,是对平凡女性的慰藉——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那么多优雅模范的“淑女”,更多的人是像程乐乐这样在一地鸡毛生活中很狼狈却也有生命力的“俗女”;也在于通过自嘲与解构,完成对世俗标准的反叛、实现对自我价值的认可——俗女的勇气不在于抓住了什么,而在于她们敢于放弃一些什么,虽然没有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但自在又豪迈,反而比那些努力将自己塞进模板的人更接近自由。

美中不足的是,就脱口秀部分来说,《忘了我记得》与《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等剧作的差距还是比较远的。段子的设计稍显生硬,过多依赖粗俗语言“爆粗口”有点多哦)来制造反叛与笑点。谢盈萱作为实力派演员,表演脱口秀已经很松弛自然了,不过,松弛中仍带着一丝表演痕迹,与专业脱口秀演员那种浑然天成的舞台节奏还有细微差别。总的来说,脱口秀在剧中完成了它的“功能”。

除了程乐乐,剧中刘品言饰演的闺蜜黄苏菲,也让我印象深刻。父母早年车祸双亡(她一直向闺蜜隐藏这个残酷的事实),不婚不育的她,更透彻认清人生孤独本质,她在墓地里与父母分享美食与人生感悟,“他们都觉得我很可怜,可是我觉得很轻松诶”。清醒得令人心疼,但她也恰恰最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有观众诟病,同样是40岁左右的俗女,《忘了我记得》中的程乐乐不是在复制《俗女养成记》里的陈嘉玲吗?谢盈萱在自我重复?刘若英在“东施效颦”?

虽然都是俗女的故事,但它们的侧重点并不相同。《俗女养成记》通过1980年代的童年线,细腻展现原生家庭如何塑造陈嘉玲的独立人格,原生家庭既是她的“来处”,也是她的“归处”。程乐乐的童年不像陈嘉玲那么幸福,她的40岁不是“归乡治愈”,而是被生活推着向前:没有既定的避风港,只能直面生活的破碎。前者告诉观众“俗女的底气由来”,后者则是“俗女的人生,实难”。

尽管程乐乐与陈嘉玲的人生路径迥异,但两部剧确有共同之处,都拓宽了女性的刻画——不困于“淑女”的规训,做一个在烟火里打滚、在困境中挣扎,但忠于自我、接纳平凡、始终鲜活的“俗女”。这让她们拥有了穿透荧屏的真实力量——毕竟在现实里,大多数人既成不了某种“精英大女主”,也等不来所谓的“完美男人来爱我”的结局。

反观大陆剧集里的俗女,都未能免俗地纳入“成功学”的叙事框架。比如孙俪主演的《蛮好的人生》,胡曼黎虽然也市井气十足,但剧情最终会为她铺设一条“事业开挂+爱情圆满”的双丰收路径;更早之前的《我的前半生》中的罗子君,是真的“俗气”,离婚后虽经历阵痛,但最终凭借职场逆袭重获尊严,感情线也在“贺涵们”的环绕中走向理想化……这些角色的“活人感”往往止步于困境的前半程,后半程则被“逆袭”的爽感稀释——仿佛女性的价值必须通过事业成功、爱情圆满来证明,平凡是需要被克服的“缺点”。

在下行时代,成功学虽有即时爽感,却难以打动人心。无怪乎观众偏爱陈嘉玲、程乐乐这样的角色——我们需要的是在角色里看见自己的共鸣,是认同自己不完美的坦然,是对自己说一声“平凡也没关系”的接纳。

“俗女”的怕与爱

《忘了我记得》与《俗女养成记》的不同,更体现在剧集的后半程。在不婚不育思潮盛行的当下《忘了我记得》戳中一个被许多人刻意回避的痛点。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单身或丁克,追求个人自由与事业发展,这是一种社会进步——女性不再被传统婚姻束缚,个体价值得到更多尊重。硬币的另一面是,等到这批单身的独生子女步入中年,父母逐渐老去,他们将独自面对赡养的重压。没有伴侣分担经济压力,没有兄弟姐妹轮流照顾,甚至可能因为长期独居而缺乏应急的社会支持网络。

群体困境背后,反映了结构性不足舆论鼓励我们做自己社会却尚未建立起相应的养老支持体系,这单身的代价变得格外沉重。剧集无形中也在质问:传统的家庭互助模式瓦解后,社会该如何承接这份责任?是一个需要政策、社区、医疗等多方协作解决的命题。而在这个命题还未得到更好纾解之前,我们只能依靠“家庭养老”,让子女去扛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所以,程乐乐很难。父亲的阿尔茨海默症像缓慢侵蚀的潮水,从忘带钥匙、迷路走失,到大小便失禁、认不出女儿,每一步衰退都在加大照料的难度系数。程乐乐试过申请外籍护工,却因父亲的抵触作罢,她既要打工赚钱,又要独自照料失智老人,仓皇狼狈,疲于奔命。“爸,对不起我不是在抱怨,只是真的有点累,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情……我很害怕你突然就走了。但其实我更害怕,你一直走不了。”她不是不愿尽孝,而是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就像跑马拉松跑到双腿抽筋时,一闪而过不如算了。长期照护是一场没有掌声的耐力赛,病人的尊严在衰退,照顾者的生命力也在被慢性透支,以至于到最后,不是不爱了,而是已经“无力”了。 

刘若英倒没有让剧集真正走到如此残酷的一刻,剧集虽然讲述了人到中年单身俗女的但最终还是要给予这些孤独的人慰藉——“住所有

就说程光齐吧,这个嘴上说着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老顽童,虽然率先蹲下来,但在程乐乐的成长道路上,他也给了程乐乐很多没有说出开的爱她遭遇婚姻危机在雨里陪着程乐乐跳滑稽的雨中曲,逗得女儿破涕为笑;她在脱口秀舞台上吐槽生活,程光齐夸她能够逗乐别人,很了不起……虽然程乐乐不像陈嘉玲那样幸福——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弟弟那么多人的爱包裹着,但程光齐确实也在以无条件接纳托举着她,这是程乐乐自由做自己的底气由来

为人子女能否扛住人到中年赡养父母的那份“怕”,往往取决于曾经是否被爱托举过。程乐乐能在父亲逐渐失智的漫长消耗战中坚持下来,是因为记忆里存留着那些被爱的瞬间即便怕,即便累,她依然愿意以同样的耐心去反哺。  

所以,《忘了我记得》是拍给子女看的,但其实也是拍给父母看的:爱是一种长期的储蓄。那些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给予的理解、尊重和陪伴,最终都会在孩子成年后的回馈中显现出来。许多父母未曾意识到,自己对待孩子的方式,已经决定了未来孩子对待自己的方式。《忘了我记得》是在讲“怕”,也是在讲“”,这也是剧名的由来,不怕你忘了,因为我记得。

只是,《忘了我记得》中的父女关系还是很理想化的。它回避了现实中亲子关系太多复杂性。很多人的亲子关系并不像剧中那样充满温情。有些父母或许从未真正理解孩子,有些家庭甚至充满控制、冷漠或伤害。当这样的父母老去,需要照顾时,子女的处境就变得格外矛盾——伦理要求他们尽孝,情感上却未必能毫无芥蒂地付出。这时候,养老不再是战胜“怕”温情,而成了责任与情感之间的撕扯。  

就比如程乐乐的母亲,假若程乐乐更早一点与母亲相认,在母亲罹患重病时,她会否赡养母亲?如果是母亲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她愿意承担起照料母亲的责任吗?《忘了我记得》选择一种“最轻”的处理方式:在程乐乐发现母亲的存在时,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在母亲去世后,察觉到母亲对她的深爱;剧集也将母亲早年抛下程乐乐的原因,设定为可以为我们所理解的“产后抑郁”……剧集选择了温情,也就搁置了那些更残酷更复杂的地带。

我不由想起吴慷仁2023年主演的一部港片《但愿人长久》吴慷仁饰演的父亲非常复杂。他很烂,小偷小摸,吸毒成瘾导致多次入狱,对妻拳脚相向……但他也给女儿留下一些爱的记忆——早年为了摆脱湖南乡村的贫困,他冒险带着妻女来到香港;在便利店偷女儿喜爱的零食;在女儿的手臂上留下牙痕,当作给她的“手表”;年迈的他佝偻着背,掏出皱巴巴的红包小心翼翼对女儿生日快到了”……当父爱不以纯粹的形式存在,而是与失职、伤害、时代局限等杂质紧紧缠绕,东亚子女的对父母的“爱恨不自由”令人心有戚戚,潸然泪下。我们的爱里带着痛,恨里又藏着不舍最终,很多人其实就像电影中的女儿,既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这样的父母,也不知道该如何放过自己。  

这样的深度,是《忘了我记得》所匮乏的,也是它的最大不足。刘若英坦言我已经有美化了很多,真实其实更加的残酷和不堪无论如何,《忘了我记得》还是有着一种“老派”的温暖,浸润着台剧人文底色,也达到了刘若英的创作初衷,“我很希望正在经历或已经走过的人,看到影集的时候,会感受到起码这群拍摄团队懂得他有多孤独”。

对俗女的平视与接纳,对平凡人生的温柔抚慰是《忘了我记得》的宝贵品质。但对于很多东亚子女来说,如何处理与父母的关系,远不及剧中那么温情,它仍然是一个艰难得多的议题。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在理解父母局限的同时,也承认自己的无力——不是所有爱都能圆满,至少我们可以试着与自己和解,这不是我们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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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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