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除了经济、身体危机之外，我发现在情感上留给自己报喜不报忧的喜越来越少，特别是面对父母。

前阵子我回老家的第一天晚上，饭桌上从前有些讷言少语的父亲竟主动和我聊起天来，他先是发出一顿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容易，不少大学生去送外卖了，然后他话锋一转问我最近工作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他说他在短视频上看到有些企业降薪了。我慌乱之中强装镇定说还行，就是饭补少了些，我以过往那套报喜不报忧的对策勉强应付过去。其实真实情况是我和妻子一共降薪了1000多元，占家庭月开支的三分之一，这个数额我没有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

《凡人歌》剧照

在老家与父母的几天相处让我意识到，在他们面前我从前那“报喜不报忧”的作法需要谨慎，因为在我没回家的半年里，他们接触了短视频，了解到很多与我的经济生活相关联的新闻，例如某地清退编外员工、延迟退休、城市菜价上涨等等。过去父母除了问我就没有其他渠道了解我的工作生活情况，但现在则不同。尽管他们在短视频上获取的信息是一知半解，但是我很难像过去那样轻松淡定搪塞过去，报喜不报忧越来越难，如果过去报喜时可以掺一倍的假，现在只能掺三分之一。

《欢乐家长群》剧照

我稍有夸大成分，他们很容易能看穿我。年少时我脸皮厚，如今我身为人父，自己的谎言被父母揭穿实在是难为情。有一天晚上母亲聊起孩子的教育问题，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手头紧了要说，孩子学习要用的钱不能省。母亲说姑姑家的孙女今年秋天升学去了镇上一所私立小学，一学期学费7000多元，她对这个数字很惊讶，我也假装惊讶，说义务教育阶段还好，公办小学就学杂费和伙食费没多少钱，母亲听后说那还好。但其实如果算上孩子的托班费、笛子课费、英语补习费，孩子一学期的总学费也是不菲的。

我以为这些我不去详说，父母并不会知道，但其实他们洞察得很清楚。孩子2017年出生，如今二年级，所在学校二年级有14个班级，小区周围3公里内有三所小学，升学的竞争压力可想而知，今年他的多次测试成绩表现出他有点力不从心，于是给他报了补习班。爷爷奶奶让他多待一天再回城里，他说自己要回去上补习班，临走的那天母亲给妻子塞了两千块说是给孩子的，这时节也不逢年过节，我知道母亲是想给我们减轻点经济压力。

《心想事成》剧照

我工作后的第一次向父母报喜是拿到第一份工资时，我主动打电话向父母汇报，他们颇为欣慰，鼓励我好好工作，早日升职加薪，当时的我尚有斗志。我也有弄巧成拙的时候，十年前我第一次换工作从“中厂”公司离职后入职了一家私人书店，我如实向父母汇报了，尽管我费心口舌向他们解释书店的老板经济实力很雄厚并且涉足的产业很广泛，他们还是觉得我的决定是错误的。当然，最后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我接下来的几份工作乏味可陈，没有什么值得向他们报喜的，我工资的水平一直在平均线徘徊。即使我去杜撰也很难，因为我专业的限制，薪酬的天花板很难被架空得很高。

在我短暂的人生旷野里有几件事本可以值得报喜的，结果却被我那重组家庭的关系给扼杀了，我找到女朋友时，没主动报喜，因为家人反对我找外省的，妻子怀孕时我没主动报喜，因为我需要为孩子的姓氏发愁。有些喜在不得不报时，我常常需要为此想出很多说辞来缝缝补补，所幸的是那些喜没有转变为大忧，而是从愁转化为彼此的沉默不语。

有些喜在没成型时是不能提前报的，有一年我参加了公考，进入了面试，在我准备期间，母亲打电话给我，我无意中说漏嘴了，母亲大为惊喜，第二天就和父亲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祈福，当时的我非常忐忑不安，我害怕给他们带来的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很遗憾我没有通过面试，后来母亲打电话询问我的成绩，我只能如实相告，那种情况是无法报假喜的。

《小夫妻》剧照

我成家前的一些报喜不报忧中发生过露馅甚至翻车，我印象中最大的一次翻车事件起源是从我小学开始，那时我已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一个人四处打工供我上学，我不记得我是何时近视的，只记得我是看不清黑板，上课只能装作聚精会神看着前方，我通过课后抄写同学的课堂笔记来弥补，我靠着多花时间学习一直撑到六年级勉强能保持班级中上游的成绩。除了我的同桌，我的母亲和亲戚没有人发现我近视，我靠着不能让他们发现的毅力，我想法设法伪装，现在想来当时的我真是可怕又可怜。

真相被戳破缘于一次初一期末考试，我撒谎了自己的考试名次，结果被隔壁邻居同学无意中的话语给暴露了，母亲面对我长达一年的成绩撒谎她非常伤心气愤地说不要我了，当时我悲伤地说出了实情，我告诉母亲我近视了无法看清黑板，她带我去镇上配眼镜，一检查发现400多度，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自那之后，对于报喜不报忧我变得慎重，我开始思量所报的内容一旦暴露产生的后果我是否能弥补或承担。

《玫瑰的故事》剧照

在外地定居后的我会心存侥幸，觉得自己离父母远，他们无法得知自己的真实情况，这样的状态看似安全，实则危机重重，那些报出去的虚喜像一个个不定时的地雷，一旦误踩，我将要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

最近一次我给父母报的真喜还是去年夏天我考过驾照，我从小方向感很差，加上性格问题，给众多亲戚一种老实巴交无能力的印象，我是家族里倒数几个学会开车的，甚至去年大学刚毕业的侄女也比我提前一个月拿到了驾照。我考过科目四后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给父母报喜，从话语间，我能听出来他们的高兴，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我是学车的老大难，好多年前他们就让我学车，我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我这突然考过了，对他们而言是喜。 

人到中年，我报喜不报忧的喜越来越少的直接原因是我的个人能力无法在职场上取得成绩，介于平庸与躺平之间的我，没有新忧就是报喜了。我有时候转念一想，其实要感谢短视频，他们的内容输出，让我的父母能了解像我这类人群复杂生活的另一面，我不再需要像从前那样苦心经营自己的喜，费力隐藏自己的忧。平衡忧与喜的天平是很多家庭中年儿女与老年父母相处的困局之解，在悲剧底色之下，很多人仍在努力展现出一种不摆烂的人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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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桃桃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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