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uangao@lifeweek.com.cn；zhuangao2@lifeweek.com.cn近来，不经意听到苏有朋版《倚天屠龙记》片尾曲——《爱上张无忌》。毛阿敏略带沙哑的深情唱腔，将赵敏情感世界里的爱恨情仇，恩怨是非，诠释得淋漓尽致。郡主倾其所有地付出与牺牲，终于换来心上人小轩窗里，一生为她画眉。但与此同时，我又想到剧中另一个角色周芷若，想到她穷尽一生为爱痴情，却困顿于爱而不得，最后因爱生恨走火入魔，可无论她如何争取，终是没能留住张无忌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的脚步。
周芷若与张无忌，一个峨眉掌门，一个明教教主，本是世人艳羡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但从青梅竹马、情意绵绵的伊始，到天各一方、形同陌路的结局，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情，总令人唏嘘不止。
《倚天屠龙记》剧照依稀记得《倚天屠龙记》里，一段非常耐人寻味的对白。屠狮大会上，张无忌来找周芷若相助，周芷若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张无忌急忙道：“咱们只需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周芷若轻声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张无忌一呆，顿时哑口无言，半天接不上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张爱玲遇见胡兰成时说，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尽管周芷若不断被爱冷落，被爱伤害，一再地失望，性格变得那么清高孤傲，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但在三番五次负心于她的男人跟前，仍旧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而面对历历在目的旧爱，张无忌却漠然置之，不屑一顾。并不是说他多么薄情，感情本身没有对错，也没有勉强，他只是不再爱了。彼时，两人近在咫尺又是那么遥不可及。任凭她再情深似海，也抵不住对方一句漫不经心的好生保重，后会有期。
其实命运悄悄地布局，早已让他们的相遇，注定难有一个完满的结局。周芷若本性善良，乖巧懂事，师父说什么她都是言听计从。当年在万安寺高塔上，灭绝要她接任峨眉掌门之位，她照做了；灭绝要她盗夺倚天剑屠龙刀，后来她也照做了；但灭绝要她与张无忌划清界限，此生为敌誓不两立，一向遵守师命的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周芷若是不幸的，在这世上，只有灭绝师太和张无忌真心待过她，可命运却偏偏逼迫她做出抉择，两者只能选其一——她不想辜负师父的遗志，更不想伤害到心爱之人，就这样深深陷入责任与爱情的矛盾冲突中，身不由己，痛不欲生。可惜张无忌全然不懂。她伏案痛哭的委屈、故作安静的伪装和强颜欢笑的落寞，他也始终未曾看破。最可悲的是，张无忌放弃武侠江湖把幸福给了古灵精怪的赵敏，把思念给了温柔可人的小昭，把牵挂给了忠贞不渝的蛛儿，唯独把不甘和怨恨给了一往情深的芷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我怜惜周芷若，有的人假装无情，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深情罢了。《人间失格》里有一句话：你过的再快乐，当突然想到那些瞬间的时候，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暗淡下来，多少束光都照不亮。张无忌希冀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而周芷若却一直牵念于心，梦寐不忘。也只有她内心知晓，自己在人前表露得多么云淡风轻，背地里就多么撕心裂肺，痛如刀割。有一种爱情叫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她一身所求的，无非期许遇一良人，余生岁月不管多少风风雨雨始终形影相随，给她毫无理由的护短和潜意识的偏爱。她以为张无忌会是那个人，奈何明月照沟渠，他惊艳一现短短陪伴她一程，又见异思迁悄然消失于人海，徒留她怀想了一生，遗憾了一生。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究其原因，周芷若输掉的，是对爱情的含蓄内敛、胆怯软弱。这跟她的身世经历无不有关系。
她是渔家女儿，自幼父母双亡，一个人如无根浮萍在兵荒马乱的乱世随风飘零，无依无靠。后来遇到张三丰被送入峨眉派，又碰上灭绝这位凉薄严师，加上同门师姐们的欺辱和排挤，自始至终，她都体验不到人间真正的爱与温暖。灰暗的童年和半生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造成芷若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张无忌再度出现，犹如一束光照亮了她黯然的世界。当年，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张一人击败所有武林高手，却心甘情愿被武功平平的她刺一剑，那时，她便已芳心暗许了。但两手空空的人，最容易手足无措。周芷若心里只有一个张无忌，从一而终，从未变过。可张无忌心里却不止有一个周芷若。在张情感遍野的一生里，他还跟蛛儿、小昭和赵敏存在着亲密无间纠缠不清的关系，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一个人。后来周芷若反复逼张无忌赌咒立誓，都只因太爱太想拥有，而又太害怕失去。不可否认，张无忌真心喜欢过芷若，但她在感情中表现得过于自卑、敏感且多疑，明明渴望着被爱，却又害怕触碰爱，总是这样提心吊胆地沉浸在忐忑不安的情绪里，走不出来。花开到极艳，便几近凋零；情浓到极致，便渐渐消逝。直到那朵花枯萎了，周芷若才明白爱要及时， 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覆水难收。
电影《大鱼海棠》有句台词格外入心：这短短的一生我们终将失去，你不妨大胆一些，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个梦。反观赵敏，从小就是在衣食无忧，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不同于周芷若性格上的温顺乖巧、小心翼翼，她则是洒脱随性、敢爱敢恨，且骨子里有一种叛逆。赵是蒙古权贵，张是反元汉人，要说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但赵敏是个勇于反抗命运的女孩，一旦心中认定了方向，纵使前方有堵南墙挡着，也敢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地往上撞一次，绝不回头。当张无忌厌倦世俗纷争，有了退出江湖、归隐山林的主意时，周芷若心中依然忘不掉恩师临终前的遗命：“师父将这掌门人的铁指环授我之时，命我务当光大本门，就算你能隐居山林，恐怕我却没那福气。”她身上背负了太多包袱，注定无法像寻常女子一样，全心向爱。而赵敏则是一心一意地奔向张无忌，甘愿放下名利地位，放下所有荣华富贵，甚至不惜跟家族决裂与整个世界为敌，也义无反顾无怨无悔：“我既决意跟着你吃苦，只怕你不许我跟着你，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在这种孤掷一注的决绝上，芷若永远不及。那日濠州的婚礼，赵敏赤手空拳闯入进来，当着天下英雄豪杰的面，要张无忌不许与周姑娘拜堂成亲。众人瞠目结舌，不成想这丫头竟这般大胆。昔日下属范遥更是苦心劝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怕是勉强不了”。
世间总有一些痴情，被深深地掩埋在心底，问人问及。一个爱得浓烈纯粹，却遮遮掩掩；一个爱得刻骨铭心，又不顾一切。两种性格截然不同的姑娘同时出现在优柔寡断、宽厚仁慈的张无忌生命中，终归有一个人是会输的。爱情大厦轰然倒塌，成为压垮周芷若的最后一颗稻草——到头来，许我海誓山盟、天荒地老的是你；赐我黄粱一梦、空欢喜一场的也是你。那一刻，她的心犹如手中那串被碾碎的佛珠，万念俱灭。从此以后，她完全变了一种性格，带着彻骨的悲凉和自毁性质的怨恨，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人们总是热衷于坏人变好，却接受不了好人变坏，殊不知凡事都有因果关系。撇开恩怨仇杀从周芷若的情感经历出发，或许我们能理解她被黑化后的那些所作所为——她所有的偏执，皆来自对心上人低到尘埃里的喜欢，以至于丢失自我。小时候非常羡慕赵敏的那份肆意潇洒，面对世上不如意之事，可以坦坦荡荡地说我偏要勉强，但后来发现我们大多数人都活成了芷若，谁不想像赵敏那样敢爱敢恨、不管不顾，谁不想违抗命运枷锁追寻爱与自由呢，但多少人被现实的各种条条框框困住，使尽浑身力气，终生也未能跳出那个牢笼。
女人往往将爱情视作全部，情不自己深陷其中，即使最后被伤得体无完肤，也迟迟不愿放手。其实周芷若身边一直都有个深爱着她的人——宋青书。宋作为武当派第三代大弟子，本该有大好的前途，却一遇芷若误终身，自甘堕落，背叛武当，违背父亲，误害师叔，他负了无数人，唯有痴心一片没有负过芷若。但周芷若从未对宋青书动过真心，在她眼里，宋永远都代替不了张无忌。一种相思，两样哀愁，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他们的命运如此相似，又是如此的悲情。他们最后都没懂得：一厢情愿的念念不忘未必会有回响，只有相互惦记、双向奔赴的爱情才有意义——当一个人不再喜欢你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既然情已逝，人难留，你又何必去追，何苦去等？十八岁时，我们会选择张无忌，二十八岁时，或许会选择宋青书吧。与其在患得患失的痛苦里死去活来，胆颤心惊，诚惶诚恐，倒不如携手给你满眼温柔、给你无微不至照顾的人共渡红尘。故事的结尾，周芷若分明听到张无忌亲口承认对她已无感情，却仍是执迷不悟地说：“张真人当初送我去峨眉派，自是为了我好，但如他老人家让我归入武当门下，今日一切又必大不相同......”爱意随风起，却不随风散，说到底，她终究还是放不下。时光倒回从前，倘若当年没有在汉水相遇，世事不存在这么多无常与变故，那该有多好；即便逃不过相遇，倘若在这路遥马急的人间没有走散，人生就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