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中读的读者和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王辰。今天，我们继续来聊一聊冬天开放的花，聊一聊在中国古代的历史文化之中，有意思的花。

山茶花的悲剧

今天咱们先来讲一段发生在西晋时候的故事。

话说，原本景色奇绝的金谷园，这时候早已经不是觥筹交错、莺歌燕舞的情形了，而是涌进来了很多兵卒，只见是弓上弦，刀出鞘，这支军队就一直杀到了金谷园的中央，将一座高台包围了起来。在高台之上，石崇一看眼前的架势，哀叹了一声，知道大势已去了。

石崇在西晋，你说他算是文学家、政治家？还是算权臣、奸佞小人？这些头衔都比不过后人对他的另一个印象——大富豪，富甲天下。比较有名的故事，是他曾经和晋武帝的舅舅斗富。比比谁更有钱，比比谁的稀世珍宝更多。就是这么一个大富豪，修筑了一座别馆，就是咱们说的金谷园，在这儿他经常大摆筵席，吃的是山珍海味，玩的是奇珍异宝，当然也少不了去各地搜罗貌美的女子。

石崇的这些侍妾里，他最喜欢的，最得宠的一位，名字叫绿珠。据说绿珠是石崇用十斛珍珠换回来的，她的长相是妩媚可人，而且又擅长曲意逢迎，承欢侍宴，所以很快就成了石崇的心肝宝贝儿。

晋朝那时候政局非常混乱，石崇在朝中的靠山一倒台，就有人想收拾他，一是盯着他的万贯家财，二也是对他平时颐指气使的作派看不惯。有个武将，名字叫孙秀，他是当时赵王司马伦的心腹，赵王想收拾石崇，孙秀就成了具体执行人。因为孙秀还有个私心，他早就听说绿珠这么好那么好，就想趁着石崇失势，把绿珠据为己有。

之前找石崇明着要，石崇说，别的绝世美女我可以给你，绿珠不行。孙秀一看，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别跟我讨价还价，于是就带着军队，一直杀进了金谷园。石崇心里当然就明白了，这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这么都躲不过一场大难。

这个时候，绿珠心里也早就明白了。她来到石崇面前，飘飘下拜，说：“我情愿在您眼前一死，来报答您对我的恩情。”还没等石崇反应过来呢，绿珠纵身一跳，就从高台上跳了下去。这一下，石崇也好，孙秀也好，都没料想到，再一看，绿珠坠楼而死，香消玉殒。当然这个故事还有其他版本，比如有人说，石崇被关进大牢，孙秀威逼绿珠，绿珠才跳楼一死以明志。

总之，虽然是一个擅长逢迎的侍妾，但是绿珠最后跳楼的这个举动，还是让后人感觉非常惋惜，也赞许她的气节。所以，绿珠跳楼化作的一片血污，就被后人比作了红色的山茶花。

▲ 山茶，拉丁学名Camellia japonica

山茶花虽有诸多品种，却以红色单瓣为正，雄蕊数枚，外轮花丝基部连生，故而聚为筒状，黄白又衬得花瓣更显红艳。

比如，晚唐的僧人贯休，写过一首《山茶花》诗，讲的就是绿珠坠楼的事，是这么说的：“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谬。今朝一朵堕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意思是说，山茶花的红色，就像传说中的猩猩流的血那么惨烈，一朵山茶花掉落在地的景象，就让人想起绿珠的故事。从此啊，只要看见落花，就有人念叨，花落了，都赖孙秀这小子，把绿珠逼死了。

辛弃疾在一首《摊破浣溪沙》词里也说：“试问花留春几日，略无人管雨和风。瞥向绿珠楼下见，坠残红。”

山茶花的花期和品格

说到这，您可能在心里就冒出一个疑问来：咱们不是一直在说冬天里开的花吗？辛弃疾为什么写的是“春几日”啊？因为山茶花的花期，从冬季能一直开到春季。在黄河流域和更靠南的地区，冬天里山茶花开，有时候是顶风冒雪的，所以古人把它当成冬花里知名的一类。但是到了初春，还有山茶花在开，只不过渐渐进入花期的末尾了。花落的时候，春光正好，这就容易引起文人们的哀叹。

古人赏花，特别是从宋朝开始，都会关注花的品格。怎么算品格高呢？其中有一个加分项，就是冬天可以凌风傲雪。山茶花是常绿的灌木或者小乔木，冬天也不落叶，而且灿烂的红色花朵就选在冬天开放，这就为山茶赢得了很多赞美。比如苏东坡写诗说：“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

但是仅仅是冬季开花，对于山茶而言，品格的加分还不够。它的花是鲜红的，坏了，这是个减分项，这种特别鲜艳的颜色，往往被当成妩媚艳丽，不是士大夫的风骨，是女子的红妆。而且山茶花没有香味，这也是减分项，再加上绿珠的传说故事，绿珠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高尚的人物，所以对于山茶花的评判，最多就只能停留在中等。北宋张翊编写的《花经》，里面把名花从高到低，分成了九品。山茶花是七品，其实是中下等了。

▲ 山茶花

出自《植物学杂志》

当然也有人为山茶说几句好话。比如南宋王十朋，他在诗里说山茶花，“一枕春眠到日斜，梦回喜对小山茶。道人赠我岁寒种，不是寻常儿女花。”既然耐寒，就和松柏的风骨是相似的，而且开花也挺好看。

把山茶花的品格捧得更高的，其实是唐代的司空图，他写的《红茶花》诗说：“景物诗人见即夸，岂怜高韵说红茶。牡丹枉用三春力，开得方知不是花。”把山茶花比牡丹，还把牡丹比下去了，要说有没有道理呢，如果只是比谁的颜色更红，红得更热烈，那牡丹确实是比不过。要说谁能在冬天里冻不死，那牡丹也比不过。所以说，从不同的角度来欣赏植物，得出的结论也不一样。司空图是唐朝人嘛，那时候对花卉的喜好，还比较奔放，多样性比较高，不像宋朝有那么多约定俗成的规矩。

山茶花和曼陀罗的关系

说了这么多山茶花了，咱们也来正式说一下，山茶花的名字到底是这么来的。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主要就是因为它的叶子，和茶叶比较相似。唐朝段成式说：“山茶叶似茶树，高者丈余，花大盈寸，色如绯，十二月开。”李时珍也说：“其叶类茗，又可作茶饮，故得茶名。”意思都差不多。因为茶叶、茶树的植物正式名就叫茶，茶和山茶是近亲，在植物分类学上都属于山茶科山茶属，所以叶片和植株形态比较相似，这是很正常的。

山茶花还有一个别名，叫“曼陀罗”，这就比较有意思了。因为按照如今的植物学观点，另外有一种植物，正式名就叫曼陀罗，是草本植物，花是白色的，和山茶花不但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而且长得也完全不一样。

如果您要是看过金庸先生的小说《天龙八部》，应该对曼陀罗这个名字有印象。小说里，段誉生长在大理国，那边栽种了很多山茶，别名就叫曼陀罗。而在故事里，姑苏有个“曼陀山庄”，也是种山茶花，山庄就用曼陀罗的名字来命名。

▲ 《天龙八部》电视剧剧照

如今要是查阅一些古代的资料，比如清朝人编纂的《广群芳谱》，就能发现，里面记载说：“山茶，一名曼陀罗。”但是为什么有这个别名，就没有详细的解释了。咱们可以稍微做一点推测，但是首先得知道，“曼陀罗”这个名字是从哪来的，什么意思，才能推测它和山茶有什么关系。

曼陀罗的名字，其实是出自佛教的《法华经》，里面说：“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就是说，佛在说法的时候，天上掉下来漫天花雨，具体写到了四种，或者说四类，其中就有曼陀罗。

曼陀罗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古至今，有不少人都给过解释，比如从明朝开始，很多人认为曼陀罗的意思是杂色的花，但是也有人认为，曼陀罗是白色的花，或者有人认为是红色的花。比如在当今，研究梵文的学者考证，曼陀罗很有可能是指红色的花，而且具体的植物，可能是生长在南方的刺桐花。

但是《法华经》传入我国的时候，曼陀罗这个名字所指的植物，当时并没有定论。有人就把红色的山茶花，和南方的红色刺桐花搞混了，就觉得山茶花就是曼陀罗。再后来，特别是到了明朝，山茶花培育出来很多的品种，除了红色，也有粉色、紫红色、白色，还有各种颜色相间的。那个时候，包括李时珍在内的一些人，又觉得，曼陀罗的意思是杂色，山茶花的品种正好也比较杂，把山茶当成曼陀罗，也挺合适的。

所以，曼陀罗除了被指定成完全和山茶不相干的那种开白花的草本植物以外，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作为山茶花的别名，只不过不是很常用。当然，这和《法华经》的本意是不是一致，就不好说了。

山茶花的观赏品种

山茶花最初的时候，这个名字就是指开花红色的那一种。如今这种植物的中文正式名，就叫山茶。后来和山茶近似的一些物种，特别是滇山茶，还有由它们培育出来的园艺品种，就被统称为山茶或者茶花了，所以现在再说“山茶”，就要专门区分一下。如果单独指一个物种，就是红花、单瓣的山茶这种植物，如果指一类花卉，那就是包括山茶、滇山茶在内的多种山茶属物种和栽培品种的统称。

现在观赏的山茶，或者说茶花，就可以分成三大类。一类是由红花的山茶培育而来的品种，可以统称为“红山茶”，但是颜色却是红、白、粉、杂色都有；第二类就是滇山茶，咱们前面提过，滇山茶本身是单独的一个物种，在说到茶花的品种的时候，所谓的滇山茶，就是指由这个物种繁育出来的各个品种；第三类是杂交山茶，是由红山茶和滇山茶杂交出来的。

听着挺混乱的吧，其实看实物，就更混乱了。想要区分某个品种，到底是红山茶、滇山茶还是杂交山茶，有时候非常困难，得去上溯它的家族谱系。作为普通观赏来说，只考虑审美，其实更省心一些。

比如古时候，人们就不分这些谱系，不分大类，只是看形态。明朝王象晋编写的《群芳谱》里记载了不同的山茶品种，有鹤顶茶、玛瑙茶、宝珠茶、杨妃茶、石榴茶、海榴茶、踯躅茶、真珠茶等等，可见明朝的时候，山茶品种不但比较多，还各有讲究。其中有些品种，一直保留下来，在今天还能看到。

举个例子吧，比如宝珠茶，《群芳谱》里就说，宝珠茶是这些品种里最好的，所谓的宝珠茶，花是重瓣，而且有很多很多瓣，团聚在一起，像一个大花球，所以叫宝珠嘛。而且普通的红山茶，花朵中间有花蕊，特别是许多雄蕊团聚在一起，就能看见明显的黄色。宝珠茶就以看不到中间黄色的花蕊为上品。到如今，所谓的宝珠茶，并不是一个园艺品种的名称了，而是重瓣、花瓣很多、花形团聚的品种，都可以统称为宝珠茶。

还有一个传统的品种，叫“十八学士”，并不是说一株山茶开出18种不同颜色的花，而是同样是说，它的花瓣很多。“十八学士”的花瓣超过70枚，排列在10轮以上，就是层层叠叠有超过10层。按照现在的山茶品种划分标准，“十八学士”根据花的颜色，又分成红十八学士、粉十八学士、白十八学士等品种。

除了山茶之外，有时候油茶花、茶梅、金花茶这些山茶属的观赏植物，也被统称为茶花。这种称法虽然不能算特别准确，但是也没有错，毕竟都是山茶属的物种。不过今天咱们就不展开来说那么多了，主要还是说山茶。

怎样栽种山茶？

如果身处黄河流域以南，其实山茶比较常见一些，因为气候和环境本身就适合栽种山茶。山茶作为冬花，可以难受差不多零下10度左右的低温。这时候北方人就发出疑问了：我这不算很冷啊，怎么不能种山茶呢？比如北京，在向阳背风的院子里，就不能种山茶吗？

其实，不是不能种。可以种，但是北方观赏的山茶，通常还是盆栽的，种在室内。为什么呢？主要是因为山茶虽然可以耐低温，但是喜欢湿度比较大的环境。北方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湿度不够，山茶很难成活。

在室内栽种山茶，就可以控制湿度了，而且山茶不是很喜欢暴晒，应该在半遮阴的环境里栽种。另外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山茶是典型的喜酸性植物，肥沃、疏松、微酸性的土壤，是最适合栽种山茶的，碱性土不行。而且除了土，水也很重要，微酸性的水比较合适，像北京这种偏碱性的水，水的硬度比较大，直接拿来浇山茶，很容易浇死。

▲ 山茶花

所以比如您就在北京，买了一盆山茶花，浇水的时候，不要用自来水，也不要用矿泉水，而是用纯净水，再配上喜酸植物肥料，就基本没问题了。很多北方人对水的酸碱性要求不太了解，或者不太在意，所以种山茶总是种不好，换成合适的水，基本都没问题。

好了，今天我和大家分享的，就从冬天一直可以开到春天的红红火火的花——山茶。下次见到一朵山茶花掉落，您会不会想到咱们讲过的山茶花的故事呢？今天关于冬天里的花，就讲到这了，如果您对植物和中国的传统文化这方面的内容感兴趣，想了解更多有意思的内容，欢迎购买我的新书《七十二番花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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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我们系列讲座的最后一期了，谢谢您一直听我在讲，如果有机会，以后我们也可以聊一聊，其他季节的花，毕竟，有意思的植物，有文化寓意的植物，还有很多种类。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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