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朱自强，今天我们谈谈图画书里的人生哲学。许多图画书作家都在关注思考人生的一些根本问题，而优秀的图画书作家是具有“魔法”的人，他们有本领点石成金，将深刻的人生哲学具象化为短小而单纯的故事。

《约瑟的大衣》（Joseph Had a Little Overcoat，国内正式出版物名称为《约瑟夫有件旧外套》）是根据民间故事创作的图画书。

▲《约瑟夫有件旧外套》文图/[美]塔贝克

讲的是约瑟有一件大衣，穿得破旧以后改成一件外套，外套破旧了又改成背心，背心破旧了又改成围脖，围脖破旧了又改成领带，领带破旧了又改成手帕，手帕最后也破旧了，就改成了一颗扣子，而扣子又终于丢失了。故事的结局是约瑟将上述过程写成了一篇故事。

这是一个具有象征意味的故事，大衣的经历其实就是约瑟的后半生。就生命力而言，人的前半生是“扩张”，而后半生则是在“收缩”。很多人不能适应人生的这一自然的规律，望着夕阳西下，而一味发出绝望的哀叹。

在故事中，虽然从物质主义的角度看，约瑟的生活是越来越走下坡路。但是从价值论的角度看，每个转化物都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和价值。一件大衣和一颗纽扣的价值是相等的，在故事中，裤子吊带儿上的纽扣同样维护着生命的尊严，没有它，裤子就会掉下来，而维护生命尊严是老年生命中的一个重要问题，《约瑟夫有件旧外套》将大衣的消失过程写成故事，这个结束方式很重要。

“故事”一词在英语中的古义是历史或史话。而过去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价值，是难以成为历史的。所以，《约瑟夫有件旧外套》充分肯定了人生各个阶段的意义和价值，引导人们享受各阶段人生的作息，它对人类对衰老的恐惧和焦虑具有治愈的功能。

菲比·吉尔曼根据民间故事创作的《爷爷一定有办法》的情节主线与《约瑟夫有件旧外套》极为相似。

▲《爷爷一定有办法》文图/[加]菲比·吉尔曼

故事讲的是在约瑟还是娃娃的时候，爷爷为他缝了一条漂亮的毯子，毯子又舒服又保暖，还可以把噩梦通通赶跑，可是约瑟渐渐长大，毯子也变得破旧了，妈妈想把破旧的毯子丢掉，但是约瑟却舍不得地说：“爷爷一定有办法！”于是，爷爷将破旧的毯子改成外套、背心、领带、手帕、纽扣……最后纽扣终于丢失了，而约瑟则把这一切写成了故事。

▲《爷爷一定有办法》内页

如果说《约瑟夫有件旧外套》是关于老年生命的哲学，《爷爷一定有办法》则是关于童年生命的哲学。这个仅仅1000多字的故事，深刻而蕴藉地表现了儿童成长中的重要问题，那就是——儿童自主性的获得和天性的深层保存。

我在前面说过，故事里的毯子是一件移情物品，在与母亲共生的2岁前的幼童阶段，与母亲的任何短暂分离都会造成其极大的痛苦和焦虑。因此，幼童往往依赖他们身边的物品（最多的是玩具），以此来应对与母亲分离的焦虑。这样的物品（玩具）就是所谓移情物品，它们是儿童渴求的母爱的替代物，他形成于童年期，但是也会延伸至成年以后。

摇篮里的约瑟的毯子又舒服又保暖，还可以把噩梦通通赶跑，是最好的母爱的象征。不过有一点似乎令人对此说法产生疑惑，那就是毯子是约瑟的爷爷为他缝做的，而约瑟的妈妈却总是要把破旧了的移情物品扔掉。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释。

▲《爷爷一定有办法》内页

《爷爷一定有办法》里有两个“母亲”，当约瑟还是娃娃的时候，爷爷为他缝了一条奇妙的毯子，爷爷拿起剪刀开始“喀嘶喀嘶”地剪，再用针飞快地缝进缝出。这样的描写可以看出，这个爷爷实质上正是一个“母亲”的形象。而总要将约瑟用旧的东西扔掉的妈妈则是作为反面形象出现的。爷爷和妈妈这两个相对的形象，前者代表着“好母亲”，后者代表“较为不好的母亲”，这两者的对比暗示着好的母亲必须具有人生智慧。

每当妈妈要把约瑟变脏、变旧的移情物品扔掉时，约瑟都会跑到爷爷那里获得依赖。约瑟借从爷爷那里得到的由旧变新的移情物品，保持着与母爱的象征性联系。

但是，随着不断地长大，终于到了约瑟必须割断对爷爷的依赖，而自主生活就是所谓的“精神断乳”。到了这一天，约瑟裤子吊带上的纽扣丢了，当有办法的爷爷对消失的纽扣也无能为力时，约瑟却拿起笔来说这些材料还够写成一个奇妙的故事。能将这些材料写成故事这一情节显示着约瑟获得的自主性能力。他既暗示的成长，像故事一样，是一个过程，也暗示着约瑟获得了集中于内心深处的内省能力。

还有一个很有意味的细节是：纽扣的丢失是在约瑟玩水时被发现的。用来洗浴的水和要掉落的裤子，这样的细节与羞耻感，与性的意识的觉醒有关。我们都知道，儿童成长中的自我意识的形成，往往与其性意识的觉醒紧密关联。一般，人们都认为所谓儿童的成长就是不断抛弃童年的天真和幼稚而走向成熟。

但是《爷爷一定有办法》似乎不这样肤浅地看待成长的问题。这本图画书别具匠心地在很多幅画面的顶端连续描绘了小老鼠一家的生活，这些表现小老鼠生活的画面与约瑟的成长经历互文，形成了另一个文本，暗示出《爷爷一定有办法》的另一层意味。

从爷爷为约瑟缝毯子开始，小老鼠就用从地板缝隙掉落下来的爷爷剪裁下来的碎布头来装点自己的生活。约瑟拥有的布料越来越少，而小老鼠一家拥有的财富却越来越多，从襁褓、衣服、围巾，到窗帘、床罩、地毯，甚至连约瑟丢掉的纽扣都成了小老鼠的坐垫。从约瑟的移情物品上剪下的布料是一片一片的，透过地板缝隙落进小老鼠家中的，这表现出两者之间有着直接的联系。

▲《爷爷一定有办法》中小老鼠的生活

我认为，童年的天真里蕴含着纯真，幼稚里蕴含着无邪，而纯真与无邪是人性的可贵品质。人的成长非但不能将其抛弃，反而应该将其作为人性的根基保存下来。约瑟一点一点失去的布料，也象征着他的童年的纯真与无邪。

从小老鼠一家的生活这个第二文本来看，在约瑟的成长过程中，布料的消失只是表面的丧失，其实它们已经转化为约瑟精神深层的财富。也许有人会说：“小老鼠的生活与约瑟的成长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吗？”那我也要反问，如果风马牛不相及，作家为什么如此精心地来描绘小老鼠的生活，作家当然不一定是有意识地在表达什么明确的观念，可是无意识的艺术创作却正可以抵达深层的意识。

《爷爷一定有办法》表明了约瑟失去的布料是具有珍贵价值的，它们在老鼠一家的生活里显示的全方位的重要的作用可以证明这一点。而小老鼠的生活也就是约瑟的生活。书中几处画面都描绘了小老鼠与约瑟过着同样的生活，他们做着同样的游戏，同样去学校读书，同样在讲故事，小老鼠作为自然中的存在，也代表着自然本身。

▲《爷爷一定有办法》内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