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伯樵

电影配乐，顾名思义往往只是电影的“配”角。在惯常的认识中，电影配乐的功能相当单调，即：渲染故事的情绪——或紧张、或可怖、或欢乐、或痛苦，电影配乐也往往直截了当地告诉观众应该陷入到哪种情绪之中。尤其当导演们视听功力欠奉时，配乐成为了他们最好的遮羞布，似乎放一首激情四射的怀旧老歌就能让观众变燃，或是借用一段古典音乐就能让自己的电影变得有品位，似乎这样就可以弥补他们在视听想象上的贫乏。

虽然每年数千部电影中，这种懒惰且无趣的配乐占据了大多数，但在过去20年中，仍有电影人不屈不挠地在电影配乐的领域上推陈出新。在他们看来，配乐不再是电影的配角，它可以塑造时代，可以创造氛围，更可以跟台词、影像、表演一样，深度地参与到叙事之中，甚至成为叙事本身。本文将选取三部2000年以后的电影，来回顾现代电影人那些点石成金的配乐手法。

摇滚吉他手的古典：《魅影缝匠》的风格借用

具有古典气息的电影往往偏爱于使用古典乐，除了在听觉上更有时代感外，古典乐往往也能反向塑造出影片的古典气质。但古典乐毕竟不是为电影配乐而作，除非特别适合的情境，大部分古典乐都免不了与电影有些许貌合神离。更别提古典乐在发展部中，情绪不断变化游走，往往很难被恰如其分地嵌入电影场景中。因此，邀请当代作曲家进行谱曲，就成了不二的选择。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下文简称PTA）与约翰尼•格林伍德（Johnny Greenwood）在《魅影缝匠》（Phantom Thread）中的合作就显得尤为难得。

PTA在好莱坞堪称异数。他的电影乍一看平平无奇、工整流畅，除了匠心独运的长镜头外，似乎并没有多少夺人眼球之处。但如果细品的话，那种隐藏的怪诞、奇妙的气息与节奏、大巧若拙的剧本结构、信息量巨大但却并不复杂的场面调度，无疑令PTA成为了过去20年间最让人难以捉摸的电影大师。《不羁夜》（Boogie Night）、《木兰花》（Magnolia）、《私恋失调》（Punch-Drunk Love）一举奠定了他在电影史中独树一帜的地位。2007年，他更是以一部《血色将至》（There will be Blood）技惊四座，这部电影也拉开了他与作曲家格林伍德合作的序幕。

格林伍德并非单纯的作曲家，他的另一个身份或许更为大众所知：英国老牌摇滚乐队电台司令（Radiohead）的吉他手，其单曲Creep至今仍是摇滚音乐史上不朽的传奇。一个极躁的摇滚乐手，是如何与好莱坞深居简出的艺术片导演走到一起，而他们又为何能在2017年的《魅影缝匠》中塑造出如此兼具古典气息与现代浪漫的配乐作品？

PTA与格林伍德初识于2002年10月，当时PTA新片《私恋失调》上映，邀请了一众正在洛杉矶的演艺圈人士参加。PTA本人对音乐也有极高修养，也知道格林伍德不是一个单纯的摇滚音乐人，后者风格多变，口味庞杂，甚至对印度音乐也颇有研究，于是PTA大胆邀请格林伍德为其配乐。之后，格林伍德成为了PTA的御用作曲家，两人一共合作了五部电影。而在《魅影缝匠》中，格林伍德的古典乐功底被充分地挖掘出来。

《魅影缝匠》是一部风格怪异的电影，从类型上来看，它似乎是一个极为平淡、甚至有些许乏味的爱情故事，但其内在却是一部有关控制与反控制的心理惊悚片。故事发生在1950年代的伦敦，雷诺兹（丹尼尔•戴-刘易斯[Daniel Day Lewis]饰）和妹妹经营着一座名为“伍德科克”的享誉伦敦的名品裁缝店。雷诺兹脾气怪异，控制欲极强，对情人态度苛刻、冷漠。一次意外，他遇到了女服务生阿尔玛（薇姬•克里普斯[Vicky Krieps]饰），两人一见钟情。但心高气傲、品位超卓的雷诺兹却渐渐发现来自底层、举止略显粗笨的阿尔玛并不完全受他的控制，在两人的矛盾过程中，阿尔玛也逐渐掌握了反控制雷诺兹的办法，两人就在控制与反控制之间相爱相杀地彼此折磨着对方。

电影中，雷诺兹对服装的品位举世无双，英国公主大婚都要上门请他专门为其量身定做婚纱；但同时，他一丝不苟、敏感细腻、脾气古怪，连吃早饭时都不允许任何人发出声音，女友想给他一个惊喜，却因为烹调方式错误而使得他大发雷霆。PTA和格林伍德在创作伊始就将雷诺兹的角色定位成裁缝界的格伦•古尔德，他们试图借助古尔德式的性格上的怪诞和乐思上的清晰来呈现雷诺兹这个怪才。于是，巴赫式的音乐风格就成为格林伍德所希望效仿的对象。但两人在不断沟通后，决定将巴赫式的音乐配乐从简单的钢琴独奏，一步步发展成越来越复杂的弦乐：如丝绒般柔顺的弦乐声部，仿佛是听觉上的针线、蕾丝，一点点地盘桓缠绕、勾连穿梭，将雷诺兹与阿尔玛互相控制、互相束缚、互相纠缠的情绪表达得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