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书
2020-04-30·阅读时长13分钟
本文需付费阅读
文章共计6588个字,产生16条评论
如您已购买,请登录文/冯时
天下之事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莫过于道、术而已。道、术虽然都指道路,但含义不同,道的本义为达,《说文解字》说“一达谓之道 ”,所以道是指直接通往目的地的大路。人只有行之于道,才能到达终点,实现其终极目标。人生的目的在于求道,学问的目的也在于求道,道之所得,则可成就使命,所以孔子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 ”(《论语 ·里仁》)。而术则为邑中小路,也就是坊间之途,小路虽不能直接通达目的地,但小路与小路的衔接联络却是引导人们步入大道的关键。没有小术,也就不可能寻得大道。显然,问学必须道术兼修,人只有谋近而图远,积术而达道,才可能穷神知化。
《周易 ·系辞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和器的关系也就体现着道和术的关系。古人制器用器,目的其实并非仅限于器物本身,而是重在以器载道。凡事无需咬文嚼字,示之以器,全在不言。这些思想体现了传统文化的深刻内涵和先民的超凡智慧。
一、 礼器的意义
《礼记 ·礼器》开篇即言:“礼器,是故大备。大备,盛德也。”对这句话的理解,历代经学家各有不同。汉儒郑玄以为:“礼器,言礼使人成器,如耒耜之为用也。‘人情以为田 ’,‘修礼以耕之 ’,此是也。大备,自耕至于食之而肥。”郑氏的说法太过迂曲,且自相矛盾,况且孔子主张 “君子不器 ”,如何修礼而成君子,反又退而成为器了呢?这在中国传统的修身观念下,无论如何是讲不通的。清人孙希旦则提出了不同看法,他在《礼记集解》中说:“礼经纬万端,人能以礼为治身之器,则于百行无所不备,而其盛德也。”这个解释虽较郑玄要好,但仍未能正确地诠释出经文的原义。古人主张修身以德或修身以礼,又何曾有过修身以器的思想?如果礼为治身之器,那么礼与器不就被看作同一层次的东西了?这与古人一贯奉行的道与器的分别是格格不入的。
宋代学者方慤在其《礼记集解》中指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运而无名,器运而有迹。《礼运》言道之运,《礼器》言器之用。”其于道与器的不同做了明确的划分,几乎触及问题的本质。事实上,“礼器 ”应指合礼之器,礼非蹈空逞辩之谈,必须通过相应的器物得以表现,故器合于礼则礼成,是谓大备,大备为盛德;器不合礼则礼失,是谓不备,不备则无德。明礼先需知器,知器终致明礼。所以《礼器》全篇都在讲合礼之器用。古人以为 “物无不怀仁 ”,据器以明礼,合礼而制器,反映了先贤对于礼与器之关系的深刻思考。
先民既可以器拟礼,当然也可以器拟人。孔子的一贯思想是 “君子不器 ”(《论语 ·为政》),何为 “不器”?何晏《论语集解》引包氏的解释是:“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皇侃《疏》引熊理说:“器以名可系其用,贤以才可济其业。业无常分,故不守一名。用有定施,故舟车殊功也。”这个说法或许仅领会了圣人微言的一层意思,即君子不能如器一般所用局限。器的特点是一器一用,每器专用,而君子之德则不能如器物一般各守一用,应无所不施。然而于此之外,孔子之言似乎还有着另一层深意。器物或如容器,无论大小,其受量皆有极限,此即所谓器量。《论语 ·八佾》引孔子云: “管仲之器小哉!”何晏《集解》: “言其器量小也。”即用此义。然而管仲果真属于器量狭小的人吗?《管子 ·小匡》引施伯谓鲁侯曰:
“管仲者,天下之贤人也,大器也。”大小乃相对之辞,此施伯以为大,但孔子以为小,或以为管仲不知圣贤大学之道,故以其局量褊浅,规模卑陋。从这些史实分析,孔子所说的 “君子不器 ”,意思显然是说君子不能量小用狭。器有限量,又有限用,这都不能体现君子有容乃大、安邦济世的大器度与大格局。与此不同,孔子又时而以器比人。《论语 ·公冶长》记有一则故事: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孔子既然主张 “君子不器 ”,缘何又以器比子贡,难道其以子贡非君子乎?何晏《集解》引孔安国的解释是:“言女器用之人。”又引包氏曰:“瑚琏,黍稷之器。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宗庙之器贵者。”经家旧注皆循此思路以论子贡瑚琏事,谓赞其如宗庙之贵器。其实这种解释似是而非,宗庙之贵器众多,钟、鼎岂非贵器?尊、簋不为贵器?皆当贵过瑚琏!那么孔子何以独取瑚琏为喻?况器无论贵贱,若仅重在其用,这种譬况就深违孔子的一贯主张。瑚琏是西周晚期至东周时代的常见礼器,其盛稻粱,形状则呈方正而无圆,至东周尤甚(图一)。宋人误称为 “簠”(《考古图》卷三),唐兰始辨宋人之失,且据青铜器铭文的器物自名定其为 “瑚”(《略论西周微史家族窖藏铜器群的重要意义》,《文物》一九七八年第三期),为不刊之论。器物既明,则知孔子以子贡比作瑚琏,其用意实际在于借这种方廉之器而赞子贡方正不阿,喻其性格棱角分明,耿介率真。此属以器之性拟比人之性,而非限指器之用途。
子贡的性格外方而不圆滑,《论语 ·子张》记载了三件事,尽显其精神。一次鲁大夫叔孙武叔在朝廷上对官员说:“子贡贤于仲尼。”子贡听后反驳道:“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叔孙武叔仍然不时地诋毁孔子,子贡则说:“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踰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踰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陈子禽也怀疑孔子的学说,对子贡说:“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直言道:“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针锋相对,驳斥得痛快淋漓。子贡维护孔子,实非常人可比,此足以见其耿介忠慤之心。今知古人素有以器比人之习,则孔子以瑚琏相喻之用心便非常清楚了。
发表文章1317篇 获得2个推荐 粉丝20767人
人文精神 思想智慧
现在下载APP,注册有红包哦!
三联生活周刊官方APP,你想看的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