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璐
2017-11-30·阅读时长21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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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叶子还没有落光,崇礼的雪季已悄然来临。
出长城,塞外冷冽清澈,满天繁星,直到崇礼县城,灯光才热闹起来,鳞次栉比的饭馆、酒吧已经先一步准备好迎接客人们。还不到阖家度假的周末,很多滑雪发烧友是独自前来,一手拖着比身高还长的雪板,一手拎着被雪服撑得变了形的旅行袋,室外已经零下十几度了,携着一身寒风直奔酒店前台,住下,并不多言,等待明早上山。有滑雪发烧友说,对滑雪板的操控就像使剑,那这就像带剑走江湖吧。滑雪场的雪道既是练功台也是比试场。
蓝色的造雪机像口径巨大的炮一样不停歇地往外喷着白雾,天空上也偶尔飘下片片雪花。各个雪场都精心策划了“开板仪式”,刚刚开业两年的富龙滑雪场,在山的正中间建了一个DJ广场,当音乐响起的时候,声音可以传递到每个角落,滑雪亦是起舞。作为崇礼唯一开放夜场的滑雪场,开板仪式的重头戏是一场灯光秀,总经理张力涛听各个部门最后核对一遍流程,十分忙碌。他是中国第一代跳台滑雪运动员,当时国内连训练场都没有,只能在日本长野训练,荏苒30年,迎来了一个大众滑雪普及的机缘。踌躇满志的不只是张力涛,整个滑雪行业都准备着登上“风口”,他们看好冬奥会的红利,更看好中产阶级惊人的消费力。他们相信滑雪一旦被中产阶级所接受,就像在欧美、日本已经被印证的经验一样,成为冬季休闲度假之王。
滑雪的魅力最广为人知的比喻是“白色鸦片”。这是一种对速度的着迷,“乐点滑雪”的创始人于景明说:“滑雪的速度很快,能分泌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特别是男的,分泌这两种东西能让人激动,容易上瘾。实际上这跟开快车是一个道理,有些人一摸方向盘就控制不住想加速。”于景明是“60后”,头发已经见白,身材保持得还很好,平时在办公室穿着笔挺的西服套装,戴着眼镜,很斯文,可他却有着20多年的滑雪经验,足迹遍布日本、欧美、新西兰、智利的雪场,花名“高山速降”在雪圈里很出名。“我对耐力型的运动都不感兴趣,跑5公里就没有耐心了,但是开赛车、快艇、滑雪这些都行,我觉得好多男人应该都是这一类。”于景明说。
还有人追求在滑雪中与内心对话。于光东曾经是360最年轻的高级副总裁,也以兴趣广泛为标签,他形容自己是“做互联网里话剧演得最好的,话剧演员里最懂滑雪的,滑雪中最懂台球的,台球中最懂足球的”。于光东说,在他上学时候曾经专业的练过四年足球代表省队参加全国比赛,而众多爱好里,滑雪技术可以跟足球比肩。他2003年开始接触滑雪,一下子着了迷。“我那时候还在创业呢,工作很忙,我就每周六早上5点半出门,开车去崇礼,滑到下午3点钟雪场关门,再开车回北京。周日还要上班。”于光东说。除了因为天生爱玩,滑雪对他来讲也是一种放松和减压。“很少有一种运动,你周围是没有人的。在整个下滑的过程中,我享受那种空旷的场地,心里会非常自由,特别舒畅。尤其是去日本滑雪的时候,早上7点多我就背着板子上山了,那山连缆车都没有,整片山没有人滑过,那种很安静的状态里,可以去感受自己。”于光东说。
滑雪还为热爱冒险提供心理投射,它总是给人们带来新的挑战。每到一个新的雪场,环境和地形都不同,滑雪的技术就要调整,甚至重练。“我跟朋友们第一次去滑野雪,都是原来滑得还可以的人,下去全傻了,雪没到膝盖,雪板一动不动,根本就不会滑了。那次行程有七八天的时间,我们就在那儿练,等到下次再去才好了一点。”于光东说。随着滑雪年头的增加,他从不断的练习和职场经历中悟出人生道理。这项运动之所以吸引他,是因为考验心理承受能力和自我迭代。
如果没有自我迭代能力,就没办法感受到真正的刺激和乐趣。“滑完中级想上高级道,上完高级道去试着滑野雪、跳悬崖。你最刺激的一次总在你能力范围之外,它永远是个进阶的过程。人生也是这样,机遇与风险并存,如果没有冒险精神,就不会看到最大的风景。有人选择打工,每月有稳定的薪水,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创业家不一样,他可能前十年都不赚钱,坚持下去最后也许成就一番事业。这是对未知的探寻和期许。”于光东说。
滑雪还像高尔夫一样具有社交属性,它经常是水平相近的雪友相约而行。于光东说,最早他有一个滑雪群,那时候还没有微信,都是在开心网上,里面还有很多明星,夏雨、孙楠都在其中。“那时候出国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我们都是正经八百组一个滑雪团,找旅行社专门给定制。每个雪季都会约几个雪友出去滑雪。”于光东说。现在去欧美、日本的自由行虽然已经很方便,如果是滑野雪,基本上还是组团前往。于景明说,他每个春节寒假都会约其他雪友家庭一起度假,因为野雪的地形变化多端,一个人滑太危险。“野雪有悬崖,还有树坑,那个坑要是掉下去自己爬上来得累死,必须有人拽着。所以,玩野雪至少是两个人一块儿走,约上另外一家水平差不多的男主人。”于景明说。高端的直升机滑雪也是个集体活动,一架飞机上是四个人,所以,滑雪到一定程度必须有那么一些水平相近的、人品信誉都很好的雪友,才容易凑得齐时间。
从“肌肉锻炼”到“内心感觉”
于景明跟“滑雪老炮”的圈子很熟悉,他说,滑雪时间长,水平高的人里不少来自于投资圈和互联网,这大概是受到硅谷生活方式的影响。人类滑雪虽然起源于中国的阿勒泰地区,现代滑雪却是一种西方的运动。1891年,挪威探险家南森出版了《滑雪横穿格陵兰岛》在欧洲发行,书中不仅介绍滑雪技巧,还描述了滑雪运动对身体的塑造。他认为,滑雪能提供身体所需的力量、增强肌肉弹性,让身体变得灵巧、身心更具活力。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讲,在白雪包围中穿行而过,城市文明被自然风景洗刷,可以将城市生活和氛围抛之脑后。这些对滑雪运动的宣传,让欧洲人心向往之。
滑雪的实施却需要物质基础,阿尔卑斯山在工业革命之前是远离城市的“荒地”,冬季到那里去看雪是拥有私人交通工具的贵族活动。直到19世纪中期,阿尔卑斯山开始进行旅游业的开发,企业家陆续投资建造了高山酒店、铁路网,到19世纪后期,从意大利的边界到巴塞尔的行程从3天半缩短到10.5个小时,很多欧洲城市居民都能在1天内抵达阿尔卑斯山。山地旅游的门槛极大地降低,人们可以像贵族一样,在阿尔卑斯山开展社交度假,夏天登山,冬天滑雪。
参与这种时髦的生活方式的是随着工业革命和城市化产生的中产阶级,因为在工业革命之前就存在的农民群体都在田间地头进行繁重的劳动,既不需要白白消耗能量锻炼肌肉,也不需要采取特别活动去呼吸新鲜空气。中产阶级的工作则需要整天待在封闭空间里,既缺乏新鲜空气,又要长时间坐在办公桌前,这在当时不被认为是良好的生活习惯。波士顿的伦理学家奥利维·温德尔·霍姆斯批评,在办公室工作的人没有强壮的体质,也没有农民或者绅士阶层那种刚强有力的气概。
除了保持健康的刚需,人们对身体的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它被看作是一种机器,必须要让有规律的运转起来,以使得潜力达到最高点。“身体好即精神好”的谚语成了19世纪末的格言。身体健康与智力的效率、心理状况相牵扯,体育运动就不仅仅是为了娱乐而进行的锻炼,它也与某些精神、社会和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对于谋求向上流动的新兴中产阶级来讲,运动可以缓解紧张的心情、消除工作压力,还能鼓舞自我,增加活力和竞争力。19世纪末的伦敦,不但是当时人口最稠密的城市,有庞大的公务员、办公室职员、律师和会计人群,还是很多现代最早的体育协会和俱乐部的所在地。
滑雪运动伴随着现代体育而生,并在“二战”后更加成为中产阶级喜爱的项目。1950年到1975年间,滑雪的持证人数在法国从4.5万发展到62万人,增长了12倍,相对应的,60年代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和北美的落基山脉遍布雪场。这时,中产阶级的运动风尚从强调肌肉的锻炼转向重视感觉和内在的修炼,追求“自我形象的彻底了解”“自我身体感觉的彻底了解”,连长跑这种需要大量锻炼和体能的运动都有了新诠释,当时媒体采访的一位慢跑者说:“我跑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到专门的场地或者等待队友,我可以专注于自己肌肉的运用和控制气息。”
滑雪正是一种感觉作用超过肌肉作用的运动。它的动力来自于势能转化为动能,并不强调肌肉的爆发力和体能,但必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监控来自身体和环境的信息。滑雪水平很高的于光东就已经体验到这种魅力,他说,最开始学习滑雪的时候一定要请专业的教练学好动作规范,因为这涉及对肌肉的正确控制。经过机械性的重复练习让技术熟练之后,他经常在滑雪时带着外放的音箱,在白茫茫一片中,伴着自己喜爱的音乐蜿蜒而下,就像独自跳舞一样。滑雪既是对肌肉的清晰体验,也是探寻自我的运动。这符合现代社会的主题,个人已经崛起,“我是谁”当然也包括认识身体的各个部位,倾听它、准确地操控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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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刊主笔、 新消费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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