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一山
2018-08-17·阅读时长4分钟
7、钟声前的父子争吵
自打进了腊月,李桂芬便开始“忙年”。
今年矿里给同是煤矿工人的赵、李夫妇家庭发了半扇猪肉,这半扇猪肉要分开处理为拌凉菜的猪耳、可卤可煮熟蘸蒜酱的猪头肉、红烧炒菜的五花肉、锅包肉的里脊肉、糖醋的排骨、酱煮的肘子等等,猪肉皮剃洗干净,熬一锅奶白的肉皮冻,煮熟的食材全部埋在院子的积雪里,四周砌上砖头,上头盖上一块铁皮,重物压顶,需要时再从雪里抠出来解冻,这是东北人冬天的天然冰柜。
小商贩最知道“吃鱼吃鲜”的道理,所以在除夕这天上午,两条街的菜市场上还有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售卖,赵文川每年这时,会提两条鲤鱼回家,一条除夕夜与儿子家和未出嫁的赵振兰吃,一条初三时的全家宴吃。
李桂芬是山东人,山东人过年必蒸有人脸两个大的大馒头,但李桂芬还不满周岁时蒋介石的国民党进攻陕北解放区,随着母亲逃难到东北,对于山东习俗既无本土记忆又无成长积累,实难传承,全家人爱吃的,还是猪肉芹菜、猪肉酸菜、鸡蛋韭菜的大馅饺子和红小豆粘豆包。
李桂芬整个腊月的“忙年”成果,都体现在除夕夜的年夜饭餐桌上,但这一桌子盘子叠着盘子的美味佳肴,并未能堵上赵文川和赵德业的嘴。
起初一家人的过年氛围很好,说着过年吉祥话,吃着珍馐美味,看着喜庆的1995年春晚,赵佳文拿着两个酱猪蹄子屋子院子来回跑,时不时去外面看黑夜中绽放火树银花的焰火。
但在新年钟声敲响的前半个小时,黑夜包裹着疲倦开始松懈每个人的神经,在困意和酒劲中神游的赵文川问了赵德业一句,“你土豆卖的怎么样了?”
同样在神游的赵德业语气不掩烦躁,“爸,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我早不卖土豆了。”
“哼,”赵文川从鼻子里哼出一股酒气,“狗年和猪年的事儿,你不卖土豆还能干啥。”
“我的事你别管。”赵德业干了最后一口酒,站起身准备去小屋睡觉。
“你站住!”赵文川突然大喊一声,一屋子人的神经立刻绷直。
赵德业叹了口气,站在屋子中间背对赵文川。
“又怎么了爸?”
“怎么了?你马上就24了,赵佳文过了年也5岁了,你还能不能有个当爹的样儿了?我告诉你,这个年过完,你马上跟我去矿上下井上班!”
“我不去,爸,”赵德业转过身来,“我下过井下,我不喜欢那个工作环境,黑咕隆咚,天天除了挖煤还是挖煤,干到死都是挖煤,有什么意义?”
赵文川的眼睛瞪成两只灯泡,“意义?那好,从明天开始全家人都不管你死活,你去干有意义的事儿,我看你不要饭能撑几天。”
“爸,要干什么我有自己的打算,我都这么大了,你别跟我操心了行不行?”赵德业看见李秀梅,她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与爸争吵,所以他声调降低,语气稍缓。
但脸被气成猪肝色的赵文川除了现在赵德业立马答应跟他去下井之外,什么话都压制不下怒火,“什么打算,你说给我听听。”
赵文川两只手叉腰,从丹田开始运气,这一般是人动大怒的征兆。
赵振兰小声说,“哥,你可想好了再说。”
赵德业看了一眼赵振兰,又看了一眼李秀梅,还有他妈李桂芬,他弟弟赵德军,全家人都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心一横说,“陈二他爸和几个朋友合伙承包了一个煤矿,陈二让我去矿上,帮着管管工人……”
“我就知道,又是这个陈二!你就没认识什么好人,当初要不是我拦得及时,你早就跟着他进监狱了!”赵文川站起身,粗糙厚实的手掌拍的桌子上碗筷盘子叮当作响。
“爸,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陈二现在在矿上好好做事,再说你不是也一直想让我去矿上上班嘛。”
“狗改不了吃屎!你们俩在一起能干出什么正经事,再说陈二他爸和几个老地主老财主整的私人矿能和县里公家的煤矿比吗?多少私人煤矿出事故合伙人躲得躲逃得逃,我以为你有什么打算,原来这个陈二不找你卖土豆了,找你一起去煤矿占山为王了,你们这两条好汉可真是优秀啊。”
“爸,你要这么说话,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过了年,我就去陈二矿上。”
此时的赵德业多希望陈二是个大学毕业、年少有为,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名字也叫个什么“陈建国”、“陈爱党”什么的,但他这个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就是个没文化、混街头的家里排行老二的陈二。
赵文川刚想开口说话,一直在角落不言不语的李秀梅突然说,“爸、妈,”,“诶……”,李桂芬连忙答应一声,李秀梅拉着在一旁啃鸡脚的赵佳文走到赵德业身边,“大过年的,我们一家人给二老和家人心里添堵了,我们给大伙儿鞠个躬陪个不是。”
“诶呀,二嫂,你这,我跟德军可受不起。”赵振兰说着就要拉着赵德军去小屋,李秀梅拦下,“振兰,德军,我们一家人没少让你们帮忙,你们也留下,要不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赵振兰只好坐下,跟爸妈一起受了赵德业一家结结实实的一躬。
“爸,你说德业说的对,他也知道你是为他好,就是不会表达,您消消气,我和德业敬您一杯酒,祝您新年身体健康,咱们一家人家和万事兴。”
赵德业连忙过去给赵文川倒酒,老头子绷着一张脸,不拒绝也不接受。
“爸,您看这样行不行,先让德业去朋友矿上干一段时间,那个陈二也帮了我们不少忙,答应的事情不好拒绝,但是如果发现他们承包的私人矿不行,德业立刻回来跟您去下井,行吗?”
空气仿佛凝固,安静的只剩电视里新年钟声敲响的声音,“当!当!当!”
赵文川一言不发,将赵德业倒给自己的一小口白酒喝下,起身去了小屋。
赵佳文将手里啃得半干不净的鸡脚扔掉,又抓了一只继续啃,李桂芬连忙将李秀梅的手拉住,放在手心里揉搓,“秀梅啊,你爸他一直是这个脾气,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咱们一家人互相帮帮不算事儿,你们两口子日子过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来吧,咱们也举杯庆祝新年,过去的都过去了,新年新气象!”
“来来来,爸!”赵振兰冲着小屋大喊一声,“妈,哥,二嫂,德军,还有我自己,新年快乐!干杯干杯。”赵振兰端起白酒杯,“你就放下吧,倒杯饮料,家里没地方给你撒酒疯。”李桂芬拿下赵振兰的酒杯。
“妈,大过年的别人都喝酒就我不能喝,你这有点虐待我啊。”
“呵呵,你甭跟我来这套,我不虐待你,你喝多了就该虐待我了。”
气氛在你言我语中总算是缓和下来,赵德业在仰头喝酒时用力握住了李秀梅的手,后者给予更用力的回馈,说起这对夫妻的伉俪情深,要从初中他们成为同桌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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