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院子有两棵海棠，还有几棵樱花。

海棠是西府海棠，樱花嘛，不太确切，大概是关山。

海棠开得正繁盛时，樱花也开了。两种花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花叶同期，都是粉花绿叶，都是复瓣，都是白色花丝黄色花药，就连花朵的大小都差不太多。

Eileen和我站在花树下，看看海棠，再看看樱花，两相比较，分不出伯仲高下来。

Eileen说，还是不一样。如果说樱花有如少女，海棠就是少妇。

我惊奇于她的“花感”如此精准，一语中的。

樱花有一种未染人间烟火的清纯，堪比渉世未深的少女，而海棠，是几经人间风月后透着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那种从容，一举手一投足风姿绰约。

唐玄宗就曾把杨贵妃比喻成海棠花，从而有了“海棠春睡”的典故。海棠也因此有了“花之贵妃”的美誉，被赋予了高贵的喻意，一直是皇家园林的首选花木。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同儿辈赋未开海棠二首·其二  金·元好问)

海棠未开时是红色的，开后是粉色的，将谢时又淡成白色。夺人眼目的红，一尘不染的白，通透柔和的粉，配上娇嫩青绿的叶子，再加上细细长长的梗，即使是微风未摇动树枝，花也能摇摆。那一份妖娆，那一份烂漫，真的是不管此前桃李多么热闹，待她一出场，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只有唐玄宗眼中的杨贵妃能与之媲美。

Eileen仰头看着海棠花，一个劲儿地赞叹：怎么就这么美呢！我笑，心想，如果不是这么美，才情双高的苏东坡怎么会“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呀！

Eileen上次回老家时，在院子里栽下了一棵杏树一棵梨树，见海棠花开如此之美，她说，还得再栽一棵海棠。

我为她的决定点赞，因为海棠一年四季都具观赏价值。春天开花时可赏花，花谢了就长果，跟踪关注果实的成长过程也很有意趣。待到果实成熟，或红或黄，悬挂枝头，可以经秋复历冬，皆为美妙的景致。

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同儿辈赋未开海棠二首·其二 金·元好问)

我家所在的小区，早年植有两棵西府海棠，春天开花时孩子们常聚在树下玩耍，待到秋天果实成熟，就仰着头向上观望，盼着果实掉下来正好砸中鼻尖。后来，相邻的楼房扩建就给砍了。盖楼房是好事，但毁了那么俊的两棵树，于孩子们是个不小的损失。

六年前，单位搬到现在的地方，发现院子里有两棵海棠，我小激动了一把。当时是秋天，单从果实上无法判断其品种。到了第二年春天树木孕蕾开花，能够断定正是西府海棠，我又大激动了一把，当年自家小区院里两棵海棠的“痛失”算是连本带息地“找补”回来了。

这两棵海棠，每年都是清明之前进入花蕾绽放期。清明有三天小长假，上班的人，哪个不珍视假期呢？可因为有三天见不到这两棵海棠，我心中会生出一种惋惜。要知道，正值花期的海棠，可是一天一个模样呀，错过了可就得等一年哪！

绿娇隐约眉轻扫，红嫩妖饶脸薄妆  (海棠花  宋·王安石)

今年的清明突然来了一场暴雪，当时真心为这两棵海棠捏一把汗呢！怕如此速降的寒冷会把花蕾冻坏。结果呢，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上班之后一看，花朵和花蕾都完好无损。并且因祸得福，因为气温低，使花期反倒延长了，让我深感欣然。

4月8日午饭后，Eileen和我照例在海棠树下“流连”，时不时地举着手机拍照。花树太高了，花簇太稠了，拍出的都是群像。

细心的Eileen发现树干滋生的顺条上有一簇花，可谓“遗世独立”，大喜，对着拍特写，但离得还是远，拍出来的效果远不如眼之所见。

下班回家，我无意中发现小区的东北角新栽了一片西府海棠。树不高，很容易拍特写。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本就在眼面前！当时天快黑了，光线不好，我只用手机草草地拍了几张，打算第二天一下班就往家赶，拿相机来拍效果更好。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宋·李清照)

第二天刮大风并伴沙尘，中午吃饭时，我跟Eileen说，不去看花了。可Eileen对那两棵海棠正如玄宗对贵妃的“尽日看不足"，禁不住“诱惑"地独自去了，回来说，被大风灌了一嘴的沙土。我看她划着手机屏兴致勃勃地回看照片，没有半点懊恼之意。

下班后，我约Eileen去海棠树下。我想，刮了一天的大风，也许会有成簇的花朵花蕾掉下来，捡回家去用水生着，花朵还能维持两天的生命，幸运的话，花蕾还能绽放。

一到树下，Eileen就惊叫起来。我抬头一看，原本嫩生生水盈盈的花瓣，竟然褐化了，锈边儿了，还有的残缺不全了，焦枯了！

天哪！一场大风，竟然把海棠摧残成了这个样子！Eileen无限心疼，说，中午还好好的呢！怎么一下午就变成这样了呢？

看看邻近的樱花，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为什么海棠就伤得如此惨烈呢？Eileen问。

我推测说，一是海棠树高，树大招风；二是海棠比樱花开得早，已经到了生命的后期，更加禁不住。      

两人兴致全无，在尚没止息的大风中“各奔东西”，各回各家。

谁染玉肌丰脸，做燕支颜色  (好事近·海棠 宋·周紫芝)

一进小区大门，我先奔那小片前一天发现的海棠林。我以为这片海棠树不高，并且开的花看起来也比单位那两棵迟几天，应该没受什么影响。可是，实际情况却给了我重重一击，前一天傍晚还妩媚娇妍的海棠花已经面目全非了，与单位那两棵的惨景无二。并且，树苗尚幼，花朵初放，更加令人心痛。

到底为什么呢？往年花开时也刮大风啊，也没有致使花儿们这样啊！是因为这场风中的沙尘吗？可樱花却没受影响，小区里的桃花也安然无恙！

难道是海棠的花瓣中有特殊的成分与大风裹挟的沙尘中的什么元素发生化学反应了吗？

回到家里，先打开电脑，上网查原因，无果。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Eileen和我来到樱花树下，把手机对着依然“少女”的樱花拍拍拍，但忍不住的，目光还是飘向海棠。真是花儿残满树伤啊，多么像杨贵妃经历的马嵬坡之变呀！这样想时，便回想起《长恨歌》的诗句来：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咏白海棠 清·曹雪芹）

春天不是我的季节，可能我属于热性的体质，一到春天就感觉不适。这个季节唯一让我期待的，就是花草的萌发，尤其是单位的这两棵海棠，早晨上班晚上下班都经过她们，午饭后散步特意来看她们，不用付出一点儿路程时间的代价，就能享受到两树繁花，这是多么的幸运啊！

然而这个春天，她们让我的心情几起几伏，也给初识她们就大为惊艳的Eileen的“小心脏”造成了一万点的碾压。

今天下雨，中午，Eileen给雨中的花木拍照，我撑着伞做她的“摄影助理”，最后，我们停在两棵海棠树前。前两天那触目惊心的情形已经修复了，被大风摧残的呈浅褐色或焦黄色的花瓣儿已经飘落，花萼圈着花蕊，依然是完整的样子，依然有结果的预期。大风之后开放的花朵，零星地点缀在被春雨滋润得更加生动的枝叶间，看不出经历了一场浩劫的痕迹。

Eileen淡淡地问了一句，海棠开到最后就是白色呀！

我”勇敢“地注视着树冠，心想，一切还好。

春天，不会因为一场风，就没有光彩了。

（写于2018年4月13日，感谢静水流深的诗词支持）

（图片为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