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子淇

作曲家梁雷曾在27岁时叩问：“通过音乐，我们能达到什么？它最终能实现什么？……音乐能不能作为一种途径，引导我们从不自觉走向自觉，从束缚与羁绊走向自由、自然与自如的存在？”此后二十年间，梁雷一直在以音乐创作自问自答。作为一位擅于用音符雕刻切身体验的作曲家，梁雷的音乐不仅表现故土的伤痕（如“潇湘系列”），也深刻反映了其所身处的美国社会的痼疾——他的室内歌剧《温彻斯特》正是在枪支暴力背景下的“音乐叩问”。

《温彻斯特》是梁雷独立完成的第一部歌剧，2018年10月首演于加州圣地亚哥。这部室内歌剧采用多重线性的方式使不同时空的人物发声，描写了枪支暴力对温彻斯特步枪公司继承人的莎拉•温彻斯特（Sarah Winchester，1839-1922）造成的心理阴影。《温彻斯特》的英文原名“Inheritance”意为遗产，它包含着两种交叉的含义：温彻斯特公司的物质遗产与枪支暴力留下的社会“遗产”。

2020年，室内歌剧《温彻斯特》发行了CD唱片（Albany Troy 1819），一场精良演绎的声音得以被记载下来。这部作品由卡拉•康斯尔维奥（Cara Consilvio）导演，苏珊•纳如基（Susan Narucki）委约制作，纽约创造基金与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提供赞助。整部歌剧全长约60分钟。演员共13人：女高音（主唱，莎拉•温彻斯特）、女高音与女中音（两位女鬼魂）、男中音（一位男鬼魂）、伴奏乐器有两支单簧管、小号、两位打击乐者、吉他、羽管键琴、低音提琴；由史蒂芬•希克担任指挥。

在这部歌剧中，非线性的叙述方式、数字“13”的创作灵感与音乐动机以及独特的声音表现手法与舞台装置是最具特色的写作特点。

数字“13”的创作灵感与音乐动机

梁雷的音乐创作灵感来自于温彻斯特神秘屋（Winchester Mystery House）中独特的物理结构和设计。在这里，不能不提到的是“世界最恐怖建筑”——温彻斯特神秘屋。

在加州的圣何塞，有一座非常庞大的维多利亚式古建筑，被称为“温彻斯特神秘屋”，由美国枪支巨贾威廉•温彻斯特的遗孀莎拉•温彻斯特建于1884年。相传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时，成千上万名不同国籍的士兵与百姓都死于温彻斯特步枪之下，成了无从归依的孤魂野鬼。莎拉在丈夫和幼女不幸骤亡之后，在灵媒的建议下前往美国西部为这些“鬼魂”建造了温彻斯特神秘屋，用以抚慰那些在温彻斯特步枪下遭受苦难的孤魂。这座巨宅的设计古怪复杂，像极了一座迷宫。屋中有众多门窗，且位置怪异，窗户有时会被安装在地板上，有的门打开后是一堵墙，而有的门打开后会使人一脚踩空，另外，屋中还有很多没有尽头的楼梯。萨拉将自己囚禁于这栋豪宅中，日复一日不间断地建造，房子倒塌，又不断重建，房间不断增加。直到1922年萨拉去世，神秘屋才停止建造。

在温彻斯特神秘屋中，最具特色的就是数字13，门庭的角石有13列，圆屋顶有13个，房内也随处可见数字13的“建筑动机”，台阶、窗户、壁板、扶手、挂钩、花灯、降神会室内排水管的数量等均为13，室内吸音装置一律用13块轻型制板拼接而成，温彻斯特房间的墙壁上依次挂着13件外套，据说是为暗夜中来访的幽灵所准备的。在派瑞兄弟导演的上映于2018年的同名惊悚电影《温彻斯特》中，用13枚钉子封住关着“鬼魂”的门，便能使他们平息心中的怨念。据推测，温彻斯特步枪可连续一次射击13发，梁雷甚至推测温彻斯特之所以在豪宅四周栽种雏菊是因为它有13片花瓣。

整部歌剧的音乐架构都与温彻斯特神秘屋有关，约有160个小房间一直建造、永不完工，音乐素材借由对比、连续、变异与重复，表达了歌剧的一系列主题：执迷与焦虑、失落感和赎罪的需要，以及温彻斯特对逝去女儿的疯狂思念并极度渴望记住死于枪支的人们。

梁雷将数字13的象征意涵筑进作品的各层面，数字13作为音乐动机贯穿了歌剧的创作，就像瓦格纳的主导动机一样在这部歌剧中发挥了作用。如前文所提到的，这部歌剧的室内乐团就由13位表演者组成。在歌剧的结构上，除了最后一幕外，每个场景分为三个部分，将乐句的时值细分，会发现其节奏总和为13。梁雷将音乐创作的焦点放在了节奏上，他利用节奏来借喻重复的枪声，无论是人物的引入还是叙述中的重要时刻，都会出现邦戈鼓高音区重复的13声打击乐节奏，打击乐器二人组则时常发出锤子敲击的声音来模拟建造房子的声音，打击乐手每敲击一次低音鼓便用“吼叫”真声大声呼喊数字“三！四！六！”（总和也为13）。另外，在单簧管“复音声”的乐句长度里，包括了以二分音值为基本单位的13组节奏组织。不仅如此，卡拉•康斯尔维奥导演为这部歌剧设计的舞台也是13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