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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理想主义“做题者”的坠落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2021-01-20·阅读时长1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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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 老牛)


实习记者/印柏同

考试周的坠楼

2020年12月15日是个星期二,是北京交通大学(以下简称“北交大”)这学期的第15个教学周。由于新冠疫情压缩了教学时长,全校大部分专业已经提前结课,并进入考试周。学校自习室的关门时间推迟到凌晨1点,宿舍楼的门禁识别系统也推迟到凌晨1点半,以适应学生们熬夜复习应考的生活节奏。早上8点左右,教学楼还空荡荡的,只有清洁工人在教室打扫前一晚熬夜复习的同学留下的垃圾。位于东校区东门附近的嘉园18号宿舍楼,大部分同学还在睡梦中。

吴磊比大多数同学醒得更早。他住在这栋满是窗户和空调外机的灰色楼房的8层。早上8点半左右,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段文字后,放下手机,转身推开电梯走廊的窗户,纵身一跃,从20多米的空中坠落,摔进了楼下一块四边形空地上。落地时的沉闷声响,打破了校园安静的早晨。

吴磊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一共1387字。他表示自杀是自己的选择,和任何人无关,而决定放弃生命的原因是自己的灵魂失去动力。“二十年来我坚信做题是唯一出人头地的途径,我因此放弃了其他的方向,使得做题成为我唯一而且是最为突出的优势,并且相信这是唯一的正途。到了大学之后,我竟然听信了某些自由派的鬼话,妄图‘全面发展’,因而舍弃了做题这一优势项目。当我意识到问题所在时,为时已晚。这不啻于我的‘戈尔巴乔夫改革’,摧毁了我的根基。接下来呢?生活无望,希望崩塌,对明天的期待已经毁灭殆尽,没有了信念和理想。很多美好的事物都毁在这一点上。因为没有了信念,斯大林格勒的62集团军的红军战士们最后退化成了阿富汗战争里的炮灰;的黎波里海岸上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变成了PTSD集中营。至于我,失去信念和理想之后就是今天的结局——‘苏联解体’。”

这封遗书被年轻人聚集的网上论坛知乎转载,随后引发了大量关注和讨论。单单在“如何看待2020年12月15日北交大大三学生跳楼,疑似遗书称‘失去人生目标’”这个问题中,就有2835条回答和高达842万的浏览量。其中一条对理想主义年轻人心理状态的剖析得到了1.1万个赞。作者认为这份遗书“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傲骨”,但也凸显了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年轻人容易踏入的成长陷阱:

“因为工作关系,我接触到了很多刚上大学的年轻人。他们的学习能力非常强,互联网上的一些热门词汇和观点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对于社会问题的看法也充满深度和广度。他们有着成熟的‘三观’和健全的逻辑,这使得他们一旦做出了决定,试图改变他们的观点只会是白费口舌。而这一切也导致了,他们极其容易钻牛角尖。”

“他们喜欢指点江山,行文里充满了对阶级矛盾、对国际局势的关心与不满。而不幸的是,他们也容易把对这些问题的应激状态和无力感,带入到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考试、专业、排名等事情上来。而一旦后者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就势必会带来双倍的挫败。实际上,不论是自由派和做题家以及其延伸的保研、出路之类的问题,还是更广阔一点的,资本家、保守主义,对于一个还在校园的学生而言,都有着无数现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远不至于要以自杀作为结局的地步。”

学术教育界也加入了“做题家群体困境”的讨论。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周濂转发了一篇学术公号对吴磊之死和遗书的评论文章,并引用了两段他认同的分析:“我和几位类似左派做题家聊过,我认为他们(主要指在校大学生)不是左和右的问题,而是知识结构残缺,脱离现实……他们给我的感觉是他们不生活在现世,而是生活在一个不存在的世界里……让我担忧的不是他们的立场,而是他们很难接受不同想法,换句话说,他们已经陷入了这个圈子无法自拔,陷入某种臆想中。”

但吴磊的同学们——和他一起生活,一起上课,一起承受着学业和未来压力的年轻人——没有参与到这场讨论中。他们在吴磊坠楼点献上鲜花、苹果,在互相可见的朋友圈发RIP(Restinpeace,安息)的信息,带着诧异、迷惑和悲伤的心情收拾好书包,重新投入到迎接考试周的复习中。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拒绝评价和回忆朋友的死亡,甚至以激烈的态度抗拒和外人交谈,只是在吴磊朋友圈的遗书下面留下自己的声音。其中一条是这样写的:“你一定要挺住,不要被眼前的痛苦蒙蔽……我知道人濒临两个世界之间的感觉,不要被那边轻飘飘的感觉所吸引,不要害怕这边的痛苦,听听这边人的呼喊,我们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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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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