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影《耻》剧照。改编自库切的同名小说 )

《青春》

他读过亨利·米勒的作品。如果一个酒醉的女人溜上了米勒的床，他们会通宵性交，当然还有喝酒。如果亨利·米勒仅仅是一个好色之徒、一个只要满足欲望什么都行的怪物，完全可以对他置之不理。但是亨利·米勒是个艺术家，他写的故事，尽管可能让人感到难以容忍，而且说不定充满了谎言，却是一个艺术家生活的故事。亨利·米勒描写了上世纪30年代的巴黎，一个艺术家和热爱艺术家的女人的城市。如果女人对亨利·米勒勾搭献媚，那么，她们，在细节上可能稍有变化，必定也对那些年生活在巴黎的埃兹拉·庞德、福特·马多克斯·福特、海明威以及所有其他伟大的艺术家，更不用说毕加索了，勾搭献媚过。一旦他到了巴黎或伦敦，他该怎么办？坚持不按游戏规则办事吗？

除了对酒醉的憎恶之外，他还憎恶形体的丑陋。当他读维永的《遗言集》时，脑子里想到的只是制头盔女工听起来是多么丑陋，满脸皱纹，从不梳洗，口出恶言。如果要做个艺术家，就必须不管什么女人都得爱吗？一个艺术家的生活需要他为了体验生活的缘故和任何人、每一个人睡觉吗？如果你在性方面很挑剔，你就是拒绝生活吗？

女人爱艺术家，因为艺术家内心燃烧着激情的火焰，这火焰吞噬了一切，然而说起来似乎矛盾的是，也使它触及的一切获得新生。当她溜上他的床的时候，玛丽必定认为她将被艺术的火焰吞卷，经受语言无法形容的狂喜。相反，她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孩推了出去。

他知道，因为丑陋谴责一个女人在道德上是卑鄙的。但是幸运的是，艺术家不必是道德上值得钦佩的人。要紧的只是他们创造出伟大的艺术来。如果他的艺术将出自他更为卑劣的一面，那么就那样吧。正如莎士比亚不厌其烦地说，花在粪堆上长得最好。即使是亨利·米勒，他把自己表现成如此坦率的一个人，一个随时准备和不论什么身材的女人做爱的人，也有足够的谨慎，隐瞒可能存在的自己的阴暗面。

正常人发现要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常人在感到坏品性涌上内心的时候，会喝酒，骂人，使用暴力。对他们来说，坏品性就像发烧，他们要把它赶出体外，他们要回到正常状态。但是艺术家不得不容忍发烧，不管其性质是好是坏。使他们成为艺术家的正是这种发烧，必须保持这种发烧状态。这就是为什么艺术家们不可能全身心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们的一只眼睛永远要投向自己的内心。至于蜂拥着跟在艺术家身后的女人，不能完全相信她们。因为正如艺术家的灵魂是火焰、发烧，渴望被火舌吞卷的女人与此同时会尽一切力量降低温度，把艺术家降到共同的水平上来。因此，在爱女人的同时必须抵制她们。不能允许她们和火焰接近到能够将火焰扑灭的程度。

（节选自《青春》，库切著，王家湘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