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雯

头不滚到所爱的人脚下，便是肩上的重担。

——Zangi Bukhari《玫瑰与葡萄酒》

在2019年慕尼黑歌剧节上，波兰导演Krzysztof Walikowski在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执导了《莎乐美》新制作，借此传达了他对于这部剧的思考，也为观众提供了一个重新回顾这部经典歌剧的契机。

众所周知，《莎乐美》是一部独幕歌剧，它没有前奏曲，没有序曲，也没有中场休息。但是Warlikowski为它加了一个“序幕”，来引出《莎乐美》的故事。

导演将故事的时间线设置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在“序幕”中，一群藏身于塔木德图书馆（Talmudbibliothek）中的东方犹太人，正在欣赏一位有性别认同障碍的阉人歌手演唱马勒《亡儿之歌》的第一首《此刻太阳即将升起》（Nun will die Sonn’ so hell aufgeh’n）。这位歌手戴着十字架的项链，旁边还有两位演员正在进行卡巴莱表演（Kabarett），演出的内容也极具讽刺性。歌手的十字架项链被带着面具的希律王（Herodes）扯断（这条项链不仅代表着宗教与宗教之间的隔离，也意味着人种与人种之间的隔离），忘我地演唱着痛苦的旋律；而观看表演的人群时不时地发出讥笑声，脸上只有冷漠、无视和嘲讽（莎乐美和希罗底[Herodias]也在人群中）。在这个小小的藏身之地，每一个人都被囚禁着，被迫与另一个人一起生活。所有的情绪都不相通，即使是恐惧也大不相同。这就是集中营的生活。

Walikowski执导下的莎乐美从一出场便是以一个放荡不羁的形象呈现的，她戴着宽大的墨镜，穿着红裙、红色高跟鞋，涂着正红色的口红，端着一杯鲜红的葡萄酒，即使眼睛被墨镜挡住，观众也能感受到她藐视一切的姿态。“序幕”结束后，舞台上响起了三声沉重而有力的叩门声，犹如死神在敲门；随后《莎乐美》的音乐响起，舞台上的人四处窜逃，整个场景陷入一片慌乱。莎乐美在这慌乱中从容地走到身后的书架边，从藏于书间的盒子中找到一瓶毒药。她走到沙发旁坐下，手中一直紧紧地攥着药瓶，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表情犹如死尸一般，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希望。当士兵唱出“今晚的莎乐美公主多么的迷人啊！”（Wie schön ist die Prinzessin Salome heute Nacht! ）的时候，她也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先知约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的瞬间，她才放下了毒药，摘下了墨镜，点燃了一根香烟，开始认真的聆听这来自远方的声音，逐渐地，她的脸也鲜活了起来。莎乐美重生了。

莎乐美渴望见到这“远方声音”的主人，她开始跟看守的士兵周旋，在这一部分中，莎乐美有一段形容月亮的唱段：

能看到月亮可真好，他就像是一朵银白色的小花儿。这冰清玉洁的月亮啊……清冷而纯洁。是的，它就像美好的少女，一直都如此的纯洁。（wie gut ist’s, in den Mond zu sehen. Er ist wie eine silberne Blume, kühl und keusch. Ja, wie die Schönheit einer Jungfrau, die rein geblieben ist.）

月亮，无论是在王尔德的《莎乐美》的剧本中，还是在理查•施特劳斯的音乐中，都具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它贯穿整部歌剧，对于不同人物具有不同的意义。在这里，月亮对于莎乐美来说是一种渴望，而约翰可以说是她渴望的投射。所以后来她也用月亮来形容约翰的眼睛。

它们（眼睛）就像黑色的湖泊，疯狂的月光在那里闪烁。（Sie sind wie schwrze Seen, aus denen irres Mondlicht flackert. ）

除了开头对莎乐美的性格“定调”之外，Walikowski在莎乐美和约翰见面的这一部分也做了几个非常妙的处理。例如：听见约翰的声音后放下的毒药瓶、取下的墨镜、默默点燃的香烟，以及见到约翰后桌上那本被莎乐美拿起翻阅的《圣经》。这些细节代表着一个转变，爱推动了转变的发生。放下的毒药代表约翰给了她“生的希望”，取下的墨镜和点燃的香烟意味着她想要开始面对真实的自己，而那本在见到约翰后被拿起的《圣经》则意味着她将要与自己周围的环境作斗争。作为希罗底（Herodias）女儿、犹太国公主的莎乐美，从小过着富饶的生活，但仅仅是物质上的，她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精神上的慰藉。跟着母亲改嫁，继父却一直惦记着她的美貌，除此之外，她的身边还充满着谎言、虚伪、欺诈、堕落与黑暗。所以，与其说她是藐视一切，倒不如说那时候的她压根就没有生的希望。她放弃了抵抗，行尸走肉般地与所处的环境共沉沦。约翰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是她的生活中唯一一个不同的人，爱上约翰于她是必然的。对约翰的爱与迷恋如同她对月亮的神秘向往一般，都深深地吸引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