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热内克与安娜

文/詹湛

假如之前所介绍的那些无伴奏大提琴作品算得上20世纪里的重量级角色，那么本文中将谈到的另两首（起码从外观上看）则属于轻量级。它们分别来自美籍奥地利作曲家恩斯特·克热内克（Ernst Krenek）与美国作曲家乔治·克拉姆（George Crumb）。话说起来，这二位“克”先生对大提琴独奏体裁的贡献都算功不可没。

初步观察下来，会发觉克热内克的独奏大提琴作品（Op. 84）兴许是在笔者所有推介过的独奏奏鸣曲之中风格最简约的一首，其内敛的倾向甚至比素以洁净著称的布里顿都更进一步，但你的初步感觉可能不够准确，因为它隐含着远远超出你准备的晦涩度。

克热内克在1916年到1920年之间先后于维也纳和柏林两地师从施雷克尔学习作曲，并在1920年就读于柏林音乐学院，1925年之后，他前后在卡塞尔与威斯巴登担任指挥席位，并与大作曲家马勒的女儿安娜成婚（他的第一任妻子），此后不只作曲，也从事音乐教育与评论，写有《调性对位》等书。

这部写于1939年的五乐章作品，创作思路建立于一个十二音列。该音列在第一乐章的开始尚未揭晓，直到第18-20小节时才完整展现：“2, 6, 5, 1, 0, 11, 3, 9, 4, 10, 8, 7”——看得出，该动机既非对称，亦非全音阶属性，所含增减音程丰富，半音化程度达到最高，因此不协和与紧张性尤其密布。即便如此，开头和结尾部分（2音和7音）还是构成了主-属关系，所以调性的终止感并未完全被抹去。

按普通的演奏速度，34个小节的首乐章才两分多钟，整体结构是建立在该十二音主题基础上的11次变奏，明快简洁，34个小节间，没有任何两次的组合是完全一样的，因为是允许有音高和节奏变化的。至于说旋律性，对于普通听众恐怕会瞬间消散。

首乐章是全曲的基础所在，然而更值得玩味的是第二与第三这两个乐章。次乐章是柔板速度，独奏大提琴像一头受伤的海豹软绵绵地沉入海底，有听天由命的意味。第三乐章转而一变，表现手法最为激进与强硬，旋律性也有改善，但还是维持着清高的姿态； 第四乐章的简约程度愈发让人咋舌；第五乐章由拨弦开始了舞曲律动，骨子里存着极大的柔软与悲悯。你可能会指责这舞曲的律动未免太过孤寂与单调，刚来了第四乐章那段振奋的“谐谑曲”，一切好像又重新开始。但同时，也会凛然一震：这种半音化语言无疑是弹性变幻着的，并自有它的那一类端庄美感，事实上，作曲家不单单舍弃了提琴乐器上素来引以为傲的多音和弦，更用沉思般的语调在结构内部呈示出一些色彩突出的（如七度、增减六度音）音程。所以在另一方面，克热内克也像是藐视着那种人们习以为常的无伴奏谱写规律：反复出现鲜明的动机主题；一会儿下沉到固定低音位置，用以做出支撑，一会儿又不停地围着高高在上的琶音音型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