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晶
2018-06-24·阅读时长7分钟
以这篇小文浅谈水墨画,也算是我这个坎外人对自己所学的一个简单回顾。
关于水墨画有两种分类。
一种是说,水墨画又称中国画或国画,分为写意画和工笔画。然后再细分。
另一种则说中国画分为工笔画和水墨画。然后再细分。
那种更可靠更由来已久,这里不考。中国画里分支庞杂,特殊而体量巨大的一支是壁画,多为岩彩画,若把水墨等同于中国画,则诸如敦煌壁画类与水墨的意象相差甚远。因此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说法,毕竟水墨水墨,顾名思义应为纯用水与墨来画的画。此文所说水墨画便指狭义的“水墨”,写意画占多数。
墨粉五彩,是指墨为主要原料加以清水的多少引为浓墨、淡墨、干墨、湿墨、焦墨等,画出不同浓淡(黑白灰)层次。单是这句话,就有一种蕴藉、克制的美感。多么细腻敏感的审美,才会从一团墨迹中品味出丰富多彩的变化来。月如钩,悬于寺院大殿飞檐之上时,我常坐在石阶上,仰望着天空。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惊叹于夜色的绚烂呢?夜色绝不是沉闷的一块黑暗,而是层层重叠的蓝、碧、佛青……薄而透明的颜色,像一遍又一遍的罩染,让夜空显得那么斑斓而澄澈。
墨是寒色,由五墨构成的画应该有寒感,它的调子应该是灰暗的。但又为何好的水墨画会使人有温感而不感觉它的调子灰暗呢?这是因为好画善于利用白地(空白)来与黑的寒色相对比、相调和,因而使人有介于寒热之间的温感。而且,好的烟墨并不是暗墨。好墨的那种黑光泽如漆,又叫做明墨,因而是不会让人有灰暗感的。
中国画的起源、发展有画史可考,这里不赘述。是从唐末五代时期,中国古代绘画史上发生了中国绘画语言体系中最为深刻的一次变革,工笔重彩、青绿山水发源兴盛之后,“水墨画”“文人画”开始大行其道。明代画家董其昌创立南北宗论,他把李思训和王维的作品,分别当作以“青绿”和“水墨”两种山水风格的始祖,奠定了中国画的“南北宗”说法。董其昌的“南北宗论”,运用禅宗原理对山水画创作进行考察,并把南宗的“顿悟”与北宗的“渐修”融入具体的分析之中,认为“南宗”是文人画,其创作机制是“顿悟”式的,“北宗”是行家画,其创作机制是“渐修”式的。董其昌的这种带有自己的感情色彩,对不同的绘画风格有自己的喜好,凸现了一种新的审美心理。因为禅宗的思想方式与文人士大夫画家的心理结构有着许多相通之处,常常达到心灵上的融洽与意识上的默契。文人画受到当时的文人士大夫的推崇,苏轼更是认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于是慢慢的水墨艺术就像现代画史意义上的“表现主义”。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花木鱼鸟无不染有个人际遇色彩,八大山人、徐渭等,更是把传统的文人画意境推向极致。正如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里所说: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了解几位主要的艺术家,就可以贯穿一整个艺术史,这里亦不赘述。
“水墨”画的不断“兴盛”使得以“笔墨”为宗的“水墨画”“文人画”成为中国绘画的最终归宿。这一现象说明当绘画艺术在无限绚烂丰腴之极之后归于平淡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然而历史循环往复,艺术流派也新旧浮沉,一切定论都是阶段性的,后来者不必奉为圭臬,而抱先入之见。
继承“四王”的文人画家李修易在《小蓬菜阁画鉴》中说:“或问均是笔墨,而士人作画,必推尊南宗,何也?余日:北宗一举手即有法律,稍觉疏忽,不免遗讥。故重南宗者,非轻北宗也,正畏其难耳。”还有很多人对董其昌的分类表示不然。在我看来,这样的一刀切二分法首先是不严谨的;其次,它抬高了南画并贬低了北宗,使水墨画的风格在以后漫长的历史中愈加走向枯淡萧索,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走向孤独和荒寂的雷同思想表达,失掉了中国画最初元气满满的生命力。倒是敦煌壁画成为中国艺术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说它挽救和充实了中国艺术也不为过,因此文讲水墨,这里略过不表。
中国古代水墨画家总是诗书画印的全才,自己在自己的画上题字作诗是常态,水墨是抒发感情和思想的载体。现在的水墨画家对笔墨技巧念兹在兹,少有文化底蕴做支撑,更别提一家之言的哲思。大批没有绘画功底的人正在把水墨当成门槛最低的绘画方式,老师们也发展出一整套系统教学,兰叶怎么画,竹怎么画,鸟怎么画……不必见过大山大水,亦步亦趋的练习,即可熟能生巧的与富春山居图无二。千年来,程式化的梅兰竹菊、水墨山水,再对比外国风起云涌的各种自由画派,中国艺术似乎停顿了一般。叫嚷着创新的,便发展出一些惊世骇俗的新水墨或者新文人画,朱新建那些雷同的百无聊赖只供意淫的裸女,傅抱石之子傅小石的自我复制般的雷同春宫图,还有更多不明所以的变形的甚至以丑为美的画作快消品被供上神坛……各种奇技淫巧自我标榜涌现,像书法里在美人身体上写字、鼻孔插笔写字、用头发写字那样,极尽哗众取宠之能事。如果说中国画曾经单一的阳春白雪确实需要颠覆,那现在这样的创新是否矫枉过正呢?而故意对不堪入目之作过度解读,是确实深刻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还是掩耳盗铃呢?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会被骗,一些一时不被市场认可的画被画家敝帚自珍,非高价不肯出手,想必真把自己当成怀才不遇的大师了。大批文化课成绩不好为了升学不得不学习绘画的,也成为中国画另一条没落之路的死循环——学成个半吊子,不能创作卖画,就开画室,学费惊人,再教一批闭门造车的半吊子……
作为一个官本位的国家,中国有画协。可能作协作用已经不大,画协所控制的美术馆、画展,还制约着大多数的艺术品流通渠道。从知名报纸上读到一篇拍案叫绝的好文章,作者栏往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个人化笔名,读者不需要知道更多信息,依然会争相传颂。从一开始的编辑筛选,也秉承着英雄不问出处的传统,对文章择优而录。而画展,你会看到画者栏那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长的求学、师从经历和现有官职名头。如果你赞美一幅画,对方会先问谁画的,老师是谁,画家现在是院长还是什么。画本身怎样,永远不是第一重要的,甚至不是第二重要的。而网络时代,自我标榜和自我炒作是多么容易,即便正规的艺术大学哪个没有特殊的培训班以及“毕业证”的镀金渠道。钻营者必然是胜者,像劣币驱逐良币那样,不谙此道的艺人生存空间更小,将越来越难有立足之地。
这部分不必展开讨论,除了艺术相关杂志报纸长篇累牍的撰文,还有陈丹青老师的《退步集》可参考。我想说的是:那些如雷贯耳的艺术家,谁还记得他们从哪个美院毕业、老师是谁呢?僧人八大山人、自残者徐渭、木匠齐白石、爱发明创造的达芬奇、原本耻于绘画的雕刻家米开朗琪罗、牧师梵高、四十多岁离家出走去画画的公务员高更……除此困惑以外,我还想知道,中国的水墨画是否走进了死胡同?正如经典写实的肖像油画,因为摄影技术的出现,正在或者已经走向没落一样,水墨画如果还在技法上一味传承因袭,甚至在思想表达上也临摹抄袭,必然走向无可挽回的没落。惭愧的是,无知如我,提出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甚至这“提出问题”也很可疑,在大部分人眼里,这是什么问题,画画不就应该这样吗?我所百思不得其解的正是“应该”二字。
我的批判是否杞人忧天呢?我本来也是一个一知半解的半吊子,所以才看不到万事万物阴阳相悖却相辅相成的一面吧。
寺院正在进行的佛商智慧课,由一个一大串名头的讲师主讲,成功学加心灵鸡汤加佛教语录,一期三到七天,学费高达上万,而总有人趋之若鹜。我的画室不幸在课堂隔壁,欢呼声,鼓掌声不绝于耳,还不得不淡定的听学员们走到走廊打电话给亲友:给你短信你不回电话你不接,还是不是朋友?哥们能骗你?这课很快就涨到两万五了,下一期一定不能再错过了;卖啤酒?能挣多少钱?该学习了,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来听课吧……拉到一个新学员他们能提成多少呢?原以为只是制造焦虑贩卖成功学收割好吃懒做又想一夜暴富者的智商税,没想到是新形式的传销。
以寺院为伟光正高大上的背景,以“北大软实力”这样似是而非的大名头,理直气壮的做这样的培训,荒诞吗?社会上的怪现象不胜枚举,哪个行业真的是所谓“应该如何”的呢?
有时我也会想起佛陀的教诲: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是谓平常心。
平常心是道。想起道法自然。
让它发生。混沌比秩序更有趣,也更真实,天然才是生活。
回到水墨画吧。我最爱的还是水墨山水。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一句诗就是一幅水墨山水,而惟其简约克制欲说还休的水墨,才能含蓄而细腻的表达百转千回的丰富情感、山重水复的人生况味。
君未看花时,花与君同寂;君来看花日,花色一时明。山水就在那里,你真的看到它,就看到了自己。未必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然而山水早已经是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或模糊或清晰的背景。邓晓芒说,中国人没有真正的孤独,退无可退总还有山水,李白还能举杯邀明月。或许确实没有到达尼采体验到的孤独,但是,难道那样的孤独不是非人的吗?所以他才疯了。只要还活着,并想继续活下去,幸福就是本能。
水墨画是安宁的,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那是艺术家眼中心中的世界,是人类社会的平行宇宙,那里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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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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