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当代重要的思想家、文学家西蒙娜·德·波伏瓦创作过小说、随笔、戏剧、研究著作、回忆录等三十余部作品。除了享誉世界的代表作《第二性》，还有一部同样重磅的论著《老年》被誉为波伏瓦的“隐藏版”经典，其中文译本于8月正式上市。

可以说《老年》之于老年的意义，相当于《第二性》之于女性境况的意义，它是有史以来第一部从多学科、多文化、多历史维度对老年进行全面综述的著作。

而与女性不同的是，老年人更被边缘化，更无法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波伏瓦指出：“严格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有一个女人的历史。因为女人是男人之间冲突的象征和冲突之所在，比如在女人自己的家庭和她丈夫的家庭之间的冲突。在人类的发展史上女人从未成为主体，不过至少是借口和动力，她的状况演进充满变数但总具有意义。老年人则从未作为一个社会分类被放入历史之中考虑。”

老年人也不会成为小说主角的首选，因为他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也不会再有激动人心的历险；他至多只存在于文学的陈词滥调之中，充当青年人和壮年人的陪衬，“处于人类境况的边缘”。

这种漠视与消音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对老年人的印象总是充满矛盾的，一方面，提到老年，我们不免联想到昏聩无能、迂腐守旧和疾病缠身，另一方面，老年人素来又被冠以经验丰富、德高望重、阅历深厚的美誉，这两种互相冲突的印象是如何合并在同一类人身上的？我们对老年的种种看法到底是来自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是社会教化的结果？

西蒙娜·德·波伏瓦

与《第二性》并没有讳言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一样，波伏瓦在《老年》中也没有否认老年人在生理上的衰颓现象，她在1970年接受电视节目的采访中表示：“衰老首先就是器官的退化，由此导致重要的生理功能减弱、衰退，甚至丧失。”

但她也认为，此前对老年的研究主要把焦点放在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上，尽管已经极尽可能精确地描述其外在表象，但对解释该现象背后的原因毫无助益。更加遗憾的是，很多研究只注意到了衰老所带来的生理上的变化，而忽略了经济因素，以及与经济因素密不可分的社会、政治和意识形态等上层建筑的影响。而这些恰恰是决定老年人所处处境的重要变量和参数。

《老年》致力于证明，老年的意义和价值会随着不同的社会而变化，它取决于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无论在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还是在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无论是勉强温饱还是富足繁盛的生活条件，各种部落和文明对待老人的态度千差万别，不一而足，有的视他们为一张闲嘴、任由其自生自灭，有的心安理得地杀死他们、抛入大海，也有的将他们视若珍宝，给予他们最高礼遇和荣耀……

波伏瓦尤其提醒我们注意社会习俗在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孝心的表现方式往往是由习俗和宗教决定的。有些情况下，一丝不苟地履行处死父母的仪式，恰恰是表达对他们的尊敬和爱的方式。”

《楢山节考》电影剧照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深泽七郎的《楢山节考》，年近古稀的老妇阿玲身体健康，但在食物匮乏的村子里遭人嫌弃，甚至被孩童嘲笑，她只得依从习俗“上山”，她的儿子深爱母亲，忍着眼泪将母亲背上山，将她留在了铺满人骨的山顶。儿子的行为非但不是忘恩负义的表现，反而是为人称道的“孝顺”之举。因为人的观念就是由所处环境所塑造的，很难脱离社会提供的框架，违背世俗的眼光。

不仅在物质贫乏的社会会发生这样的惨剧，文明世界对待老年人的态度同样令人扼腕。“明目张胆的谋杀被禁止，却可能以其他面目存在。”就像波伏瓦说的，“一个社会对待老年人的态度明白无误地揭示其真正的原则和目的，尽管这种态度往往是可以被掩盖的。”

现代文明崇尚效率，将人的价值粗暴地等同于“有用性”，这种功利主义将生命降格为生产工具，以经济贡献作为衡量尊严的唯一尺度。失去劳动能力的人被视为“废物”或者冷冰冰的“非生产性人口”，被系统边缘化，成为沉默的他者。

这种异化本质上是对生命完整性的阉割，将本应丰盈的生命历程压缩为单一的生产阶段，不仅折射出人类的短视，也是现代年轻人焦虑感的来源。波伏瓦犀利地指出：“年轻人在投入社会生活时所怀有的焦虑和老年人被排除在社会之外时的焦虑是一样的。年轻人担心这样的社会机制终有一天会驱逐他，所以有时他会试着护卫自己，而老年人被这个机制抛弃，无力反抗，只能终日以泪洗面。两个年龄层之间，这个机器继续运转着，将人碾碎。”我们就像砍伐树木的樵夫，每一斧都在锯断自己栖身的树枝。

波伏瓦写作《老年》的初衷就在于，将“人”的尊严还给老年人，既拒绝将其神圣化为抽象智慧符号，也抵制将其贬抑为社会负担，并呼吁读者摒弃围绕老年人的诸多神话和刻板印象，从另一个角度来重新认识这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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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

作者：【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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