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6月3日清晨，韩国首尔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上午5时57分，首尔铜雀区政府办公处已经有30多个人排起了长队，等待韩国第21届总统选举于当天上午6时正式开始。

早早赶来的金女士排在队伍的第一位。“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排队。”她对《韩国先驱报》说到，很明显这次有很多人都对总统选举感兴趣。事实也确实如此，韩国选民对此次总统选举的参与热情十分高涨。据韩国中央选举管理委员会官网当地时间6月3日发布的初步统计数据，第21届总统选举最终投票率高达79.4%，创下自1997年第15届总统选举（80.7%）以来的最高纪录。

当地时间2025年6月4日，韩国首尔，李在明在国会外向支持者致意（视觉中国 供图）

“从去年12月戒严风波以来，韩国政局陷入动荡，韩国选民急切地想要恢复国家稳定。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场选举是韩国选民对韩国前总统尹锡悦的一场审判。”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李旻对本刊记者表示。而这场“审判”的结果是，李在明以明显优势当选韩国新一任总统。

这次选举比原计划提前约两年。就在6个月前，尹锡悦试图实施戒严令让韩国遭遇政治地震，当地时间4月4日，尹锡悦被正式罢免总统职务。根据法律，韩国须在60日内举行新一届总统选举。随后，韩国代总统、国务总理韩德洙宣布6月3日为新一届总统选举日。根据韩国《公职选举法》规定，由于本届选举在总统缺位的情况下举行，所以总统换届不走工作交接程序，新总统将直接上任。

李在明的胜出并没有让外界太过意外。此前多项民调显示，李在明自参选以来一直稳步领跑，且领先优势超出误差范围。直到韩国民调机构“真实计量器”5月28日发布选前最后一次民调结果，李在明仍以49.2%的支持率领先。“一般来讲，韩国大选的基本盘差不多是固定的，例如眼下共同民主党差不多40%，国民力量党占30%左右，剩余就是争取摇摆选民，从李在明的得票来看，他在争取摇摆选民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辽宁大学美国与东亚研究院院长吕超对本刊解释称，上次总统选举，李在明本就是惜败，他的政治基础不弱。

吕超进一步说到，在尹锡悦执政后，韩国国内民生经济危机频发，通货膨胀、政府无力抑制农产品价格飙升，朝韩关系不断紧张，韩国国民一直生活在不安全感之中，特别是戒严令风波后，造成社会极大动荡，大多数选民人心思稳，盼望着新的领导人能转变这样的状态。而李在明及时地抓住了尹锡悦在内政外交上的失分项，无论是利用大葱嘲讽尹锡悦的民生政策，还是在戒严时直播翻墙进入国会，组织议会投票废除戒严令，每一次都给自己拉了一波很大的好感度，“早在大选之前，李在明东山再起的局势就已经很明朗了。”

据《韩民族日报》报道，2021年当选韩国共同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时，李在明形容自己是“一无所有的‘无背景’少年”，他的童年被贫穷所支配。

1964年12月，李在明出生于韩国庆尚北道安东市，幼时家境贫寒，小学毕业后，家中没钱继续供他念书，只好辍学进入城南工业园区打工，还因为未成年只能借用别人的名字上班。辗转于工厂上班时，意外发生了，年仅十几岁的李在明发生了工伤事故，手臂被机器卡住，导致他落下残疾。不过，李在明并未就此放弃，而是通过自学通过了同等学力考试，考取韩国中央大学法律系，开启了律师生涯，并参与市民运动。

1982年，李在明身着校服，与母亲一起参加大学开学典礼（图源李在明竞选团队）

参加市民运动期间，李在明看到过政府官员的腐败，也被指控过“妨碍执行特殊公务”，那时李在明意识到与其呼吁别人行动，不如自己行动，由此萌生了步入政坛的想法。进入政界后，李在明接连担任韩国城南市市长、京畿道知事。韩国时任总统朴槿惠“亲信干政”案发生后，李在明率先表明支持弹劾朴槿惠，还曾上街参与烛光示威活动。当时的李在明以黑马姿态闯入大众视野，并在2017年首次宣布参加总统选举，他专门回到15岁曾工作过的手表工厂发表参选宣言，“我将成为大韩民国第一个工人出身的总统”。

不过，李在明的总统竞选之路并不十分顺遂。2017年，他在党内初选败给了文在寅，没能成为共同民主党推选的总统候选人。5年后，李在明再次对总统之位发起冲击，最终以不到1%的差距败给尹锡悦。

自2022年与总统之位失之交臂后，李在明这3年的日子过得颇为坎坷。2023年8月31日，李在明以无限期绝食抗议尹锡悦政府的施政。绝食第19天时，李在明因健康恶化被送入医院。9月份，李在明到首尔中央地方法院接受了拘捕必要性审查。次日，法院驳回检方以涉嫌渎职等罪名对李在明提出的批捕申请。2024年1月，李在明在釜山参加活动时突然遭袭，一男子手持18厘米长刀刺向李在明的颈部，李在明当场倒地，随后住进重症监护室，遇袭15天后，李在明重返工作岗位。

当地时间2023年9月18日，韩国首尔，时任韩国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绝食示威第19天健康状况恶化，被送往医院治疗（视觉中国 供图）

李旻称，历数这3次竞选，李在明也是一步一脚印走下来的，一开始党内支持尚不如文在寅稳固，到现在他在党内已经有了绝对压倒性的地位。今年4月，李在明以89.77%的得票率位居第一，当选党内总统候选人，他也成为共同民主党历史上得票率最高的总统大选候选人。“从2022年大选失利之后，共同民主党也有一部分政客想给他拉下马，但党内的斗争还是要回归理性。虽然李在明这几年里也有司法争议，共同民主党内部却没有出现比他更有政治号召力，更有人格魅力的人物，所以最后党内的支持力量还是汇集到李在明身上。”

另外，保守阵营一直没有给李在明构成太大的威胁。李在明竞选最大的对手国民力量党在推举党内候选人之时爆发剧烈内斗，一度要临阵换将，直到正式竞选活动开始的前一天，金文洙才最终被确认为该党总统候选人。吕超指出，金文洙整体中规中矩，并没有太大优势，尹锡悦对其的支持也成了一种“负资产”。党内的斗争也削弱了选民的信任。李旻称，保守阵营的分歧点还是在于对待尹锡悦的态度。其中一股势力担心如果彻底与尹锡悦划清界限，可能会让顽固支持尹锡悦的选民倒戈，而他们其实才是保守阵营最坚强的支持群体。另外一股势力则坚持与尹锡悦切割，要加大力度争取中间选民，这两条路线直到最后还在打架。

与此同时，李在明的竞选策略也在发生变化，在这个竞选阶段，原本以“全民基本收入”为卖点的李在明，开始推广更为中间派的政策，注重经济增长，称自己是“中间保守”政党，还指责国民力量党属于极右翼。李旻指出，第一次竞选的时候，李在明在进步阵营都算是一个比较激进的人，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他在政治上明显成长了，例如经济政策虽然仍保持着进步色彩，也借鉴了保守阵营注重经济效率的主张。李在明变得更加圆滑，知道如何去争取中间选民。加上，李在明历任城南市长、京畿道知事等职位，还于2022年竞选总统，并曾作为共同民主党党首领导党赢得国会议员选举，在行政、政治领域积累丰富经验，“现成的总统”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继2017年时任韩国总统朴槿惠遭弹劾后，韩国8年来第二次罢免总统并举行紧急选举。吕超指出，现在整个韩国政治生态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撕裂，“过去执政党与在野党也有很大对立，但总体会在选举结束后恢复一定的稳定，但在此次大选后，外界仍然担心社会撕裂可能造成的影响。”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李在明作为人权律师积极保护弱势群体权益（图源李在明竞选团队）

近年来，韩国政治充满了政党间激烈的冲突，由于党派分歧，数项关键法案都未能在国民议会获得通过。根据韩国东亚研究所的调查数据，69%的共同民主党支持者表示他们“非常不喜欢”国民力量党，对共同民主党持同样态度的国民力量党支持者占比58.8%，分别比4年前高出10.4个百分点和20.9个百分点。曾宣读尹锡悦弹劾案结果的韩国宪法法院前任代理院长文炯培最近表态称，团结分裂的社会将是新政府的最大课题，“无论你在政治上是保守还是自由，我们必须建立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原则，这是一个国家取得进步的方式。”

李旻指出，韩国政治斗争情况较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朝鲜半岛还是全球少数没有解决冷战遗留问题的地区，其他国家左右派之争更多是政策性国内问题的斗争，但是放在韩国，很容易牵扯到意识形态问题，把对方打成敌对阵营，“民意撕裂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尹锡悦执政期间，他的口头禅就是反国家势力，只要和自己意见不合就被认为是反国家势力，内政外交一套思路，他执政这3年也加速推动了不同政治倾向民众间的矛盾。”

随着李在明当选新任总统，韩国国会时隔12年再次将呈现“朝大野小”的局面。李在明所在的共同民主党在韩国国会占据半数以上席位。据韩联社报道，在当选已成定局后，李在明抵达位于首尔汝矣岛的国会前集会现场并发表演说，对韩国民众表示感谢。演讲的最后，李在明呼吁韩国民众要弥合分歧，携手共进。尽管李在明承诺团结国民，但在实际行动中能做到多少还是未知数。

李旻称，共同民主党作为国会第一大党会保持到2028年，也就是说未来3年李在明不仅“大权在握”，立法机构也由他所在党派控制，在这种情况下李在明能不能保持自我克制，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有人期待李在明能给韩国政治生态带来新气象，摆脱进步保守两大阵营无休止政治报复的状态，但他对待尹锡悦问题的态度又非常强硬，“在进步阵营看来，前总理韩德洙等人都和尹锡悦统一阵线，到底是只清算尹锡悦一人，还是这些人全部清算，如果牵连范围过大，对于缓和两大阵营间的斗争，弥合民众分歧也是不利的。”

除团结民众外，李在明面临另一个迫在眉睫的挑战是恢复韩国的经济。今年5月份，韩国开发研究院（KDI）发布最新经济展望，将2025年韩国经济增长率预期大幅下调至0.8%。这是韩国权威智库首次预测今年经济增速将跌破1%。国际经济层面上，尽管韩国与美国就关税问题进行了贸易谈判，但尚未达成协议。

在韩国总统选举中，7位候选人登记参选，但有两人先后退出（图源央视新闻）

李在明也将经济政策作为竞选核心，吸引选民，主张重塑“公平公正”的市场秩序是经济复苏的前提，承诺遏制大企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打造公平公正的市场环境，助力中小企业发展。不过，在吕超看来，李在明想要落地实现这些野心勃勃的主张口号将十分困难。“改善民生问题、增加就业都需要大量的投入，而韩国经济处在下滑阶段，十分不景气，特别是前任政府与中国关系恶化，在中国市场不断萎缩，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扩大对中合作，怎样实现中日韩三国合作机制，目前来讲都是困难重重。”

李在明就任韩国总统后，他的外交路线方向也成为外界关注的重点之一。在宣布参选时，他表明将奉行“以国家利益为中心”的外交。举行大选前的最后一场记者会时，李在明在回答关于对华关系的提问时强调，会推行实用的外交政策，不管是中国，还是日本、俄罗斯、美国，都需要建立友好关系。他同时指出，韩美同盟是韩国外交的根基，将继续深化。吕超指出，从卢武铉时期开始，韩国政府在奉行“中间路线”，李在明也对尹锡悦完全倒向美国一边的做法进行批判，由此来看，李在明应该继承了卢武铉、文在寅的政治外交路线，会在中韩关系上采取更加务实态度，可能会做出一些循序渐进的调整。

截止5月31日，李在明YouTube订阅数达142万

朝韩关系方面，李在明在当选后表示将尽快安定半岛局势，同朝鲜展开对话，寻求共赢。“然而就目前看来，朝韩关系并没有太大改善的迹象。”吕超说，尽管李在明也想要效仿文在寅改善同朝鲜关系，但眼下已经今非昔比，朝鲜方面已经决定废除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金刚山国际旅游局等朝韩事务机构，想要缓和半岛局势并非易事，局势也不排除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当选只是执政的开始，整体从社会政治、经济民生乃至外交层面来说，李在明面临的矛盾对立都十分尖锐，而且很难在短期内解决，李在明的执政之路可能将充满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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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小雅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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