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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收到好友发来的大段语音，吐槽老公和孩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工作一天已经很累了，回家后也不能放松一会儿。在做饭的半个小时里，儿子找了她三次，老公也问了四次。我在这头一边默默感慨自己单身也不错一边安抚朋友的情绪，不如戴上耳机听首喜欢的歌或者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安静一会儿吧。朋友发来叹气摇头的表情包，一个已婚做了妈妈的女人是没有自我的，她是一家之母，家庭的中枢。末了，问周末能不能来我这儿住一晚，偷得浮生半日闲。
看到这句话，我立刻退出聊天界面，把手机丢得老远，由客厅到厨房，来回踱步。房间里只有我自己，但我还是假装很忙碌，假装没看到朋友的信息，谢天谢地，微信没有已读功能。
《烟火人家》剧照
实在是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朋友，自从我开启独居生活后，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出想来我家，不过每次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比如老人也在、没有收拾之类。我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同样也不喜欢别人来我家，倒不是因为洁癖、强迫症，对我来说家是我的私人领地，是我最后的隐私和底线，我不希望有外人侵入，哪怕是多年好友。
很多人吐槽现代社会人情味越来越淡薄，高楼大厦取代了传统的四合院和小胡同。人们在城里住了好几年，对门邻居都不知道姓甚名谁，更别提楼上楼下，在电梯里见了面也是冷冰冰的，有人主动打声招呼算是很不错了，更多的时候都是默不作声，各自回家“砰”的把门一关，和谁都是陌生人。
还是以前好啊，谁家的大门都是敞开着，你跑我家来我到你家去，主人家会热心留饭，大事小情有人第一时间帮忙。邻居之间没有秘密，大家坐在门口拉家常，一到饭点，谁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不用闻都知道。
《小巷人家》剧照
但生活在他人眼皮子底下，吵架都不敢大声，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情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毫无隐私可言，每天上演现实版楚门的世界真的是好事吗？
我不敢苟同。杨绛女士曾在文章中写道：“人家窗户上挂着窗帘呢，别去窥望。”事实却是无人在意。好在如今的城市生活中，一扇门让个人隐私的边界更清晰，邻居和亲朋好友不能随便来打探私人生活。
我在农村长大，九十年代初，因为住房紧张，家家户户都是一进主屋就是一张大炕，既是客厅又是卧室。晚上还好说，早早锁上大门，拉上窗帘，想做什么做什么，白天呢，随时都可能有客人上门，招呼都不打掀开门帘，你的一举一动对方一目了然。
这样的场景，在过年时达到顶峰。我们这儿流行大年初一起个大早给亲戚邻友拜年，有些积极的人半夜两三点就上门了。每年的这一天，你必须压制自己的惰性，揉着惺忪睡眼，早早起床，把自己和家里里里外外拾掇一遍。
在我的记忆里，每到这一天我妈都是整夜不睡，收拾完家里，穿戴一新，直挺挺坐在炕边上，等着接受众人的检查。那时候，身为小孩子的我，还没有什么自尊心和羞耻心，可以无所顾忌的赖在床上。
《欢乐颂》剧照
长大后便多了很多顾忌。尤其进入青春期后，少女隐秘的心事开始泛滥，其中很多不足以为外人道也，我把它们写在日记里，作为我的树洞。
可日记本放在哪里又成了新的烦恼，我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一个带锁的抽屉。当我向妈妈争取时，她很疑惑，家里任何地方都是你的储物空间啊，但妈妈啊，它也是大家的储物空间啊。不管放在这间屋子里的哪个角落都可能被任何人翻阅，然后大肆传播，这简直是对我的羞辱。
这样的噩梦确也实实在在发生过。上大学后，我曾瞒着家里人短暂谈过一次恋爱，小情侣正处在热恋期，漫漫暑假有诉说不完的思念。那时候我用的手机还没有锁屏功能，换言之，任何人都可以打开它随意浏览。就这样，因为一时疏忽手机被我随手放在大屋的沙发上，等我回到房间里拿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妹正在翻看我的手机，边看边笑嘻嘻大声读出来。看我变了脸色，她解释只是听到手机发出振动，来帮我看是不是什么要紧事。
让我非常不爽的是，我坚持认为她乱翻别人手机的行为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其他人包括我的父母都认为我在大惊小怪。当事人更为能知道我的秘密而沾沾自喜，追着让我讲恋爱经过，逢人就说我们之间的肉麻话。到最后，我的妈妈反过来怪我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牢，让人家四处说嘴，白白成了笑话。
《故乡别来无恙》剧照
受够了活在公共区域的我，自此后极度重视自我隐私。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职业、喜好，也不爱发朋友圈，尽可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隐私。
等到步入社会后，我体会到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其实是很难保证自己的隐私不被窥探。每当遇到一个陌生人，总免不了被“今年多大了？”“家里几口人？”“结婚有小孩了吗？”三联杀，恨不能连你的十八代都刨出来，更别提熟人之间的各种互相打探。
大数据时代，人工智能创新技术的出现同样使得个人信息的保护变得愈发困难，隐私问题愈发突出。手机装载的各类app悄无声息地收集、录制下我们的通话，不经允许擅自访问手机照片和文件。每次话音刚落，下一秒就会在平台上收到刚刚谈话的推送内容。哪怕你在社交平台上隐姓埋名，它也会精准把你推送给可能认识的人，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吃过的东西，说过的话，只要遇到有心人，都会被扒个体无完肤，网络早已不是清净地。
尽管手机软件泄露个人隐私的事件频繁发生，尽管各种打探隐私的举动让我们烦不胜烦，但我们对此无可奈何，别无选择。实际生活中，每个人都需要让渡出一部分隐私来滋养人际交往，家庭、喜好、烦恼，诸如此类，我们并没有隐私自由。
《大考》剧照
于是，很多时间里，我选择做一个假人，向众人呈现一个预制后的我，面对熟人的连环追问，总是含糊其词一笔带过。我甚至在网上搜索过遇到有人打听隐私，如果高情商回答不得罪人。
我不喜欢被人窥探生活细节，不希望别人一层一层剥开我，就好像在众人面前裸泳。拥有一处私密角落成了我的梦寐以求，在这个私密角落里，我不需要小心翼翼防备任何人，我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选择穿衣服还是不穿，我的物品被随意摆放，我的日记本摊在书桌上，等着我下次书写。在这里，我是唯一的主人，任何人禁止踏入。
我想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这样的隐秘角落吧，来藏匿一些不愿为人知的秘密。隐私的本质，是一种自我的意识，将自我和外界区分开来。
独属于我的小窝便成了我的秘密地盘，除了亲近的几个人，我并没有把自己独居的消息外传。它是我的盾牌，在漫长的劳作后，我可以在这里补给能量，放纵情绪。
《狗十三》剧照
我曾几次去到他人家中做客。每次我都是乖乖坐在客厅，听候主人的安排，总是害怕某个举动打扰到主人家的隐私，但总有人不这么想。
印象最深的是有位同事搬了新家邀请大家一起去暖房，那天去的人很多，房子装修得很漂亮，大家脸上满是新鲜好奇的神色。同事安排我们在客厅小坐，有人开始打开房门在各个房间之间闲逛，完全没有做客人的自觉。还有几个人，未经允许，便肆无忌惮翻看起主人茶几下的私密之物，相册、书本等物品，只见几颗脑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安家》剧照
这一切，给我的观感实在是太差了。更坚定了我拒绝他人到家中做客的决心。我不希望自己的居家生活被别人无端地窥探和评判，在自己的家里，拘谨得像客人。
面对朋友的请求，我最后还是选择了拒绝，如果她愿意，我可以陪她住酒店。我还是想在这种力量的角力和平衡之中，努力捍卫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捍卫属于自己的角落。闲暇时分，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无拘无束地享受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人生活得不就是这样几个瞬间吗？
排版：布雷克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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